淅沥的雨已停,空气中夹杂着丝丝冷意,不用说,今日的酒馆是不开门的。 前厅内,谢欢垂眸望着眼前这坛杏花酒,经年不变的淡雅酒香是何等熟识,就似见到相别多年的故人,但实则却是物是人非。 萝忱拿来白玉琉璃盏来斟酒,清澄酒水簌簌而下,迷了他的眼。 厅外,南皖蹑手蹑脚的搬来凳子,踩上去昂着脑袋透过半开的窗棂往里面瞧。却只瞧见他们二人对面相坐斟酌饮酒低声细语交谈着,二人的眉目皆是淡然。 方才师父竟让自己回屋去,她长这么大,跟了师父这么久,头一次见客不让陪着的。 南晥觉得甚是稀奇,她断定这谢公子来她们酒馆是有什么重要机密要透露。 忽而,萝忱失手打碎了手里的酒杯,洒了一身酒水,可她却仍旧一脸的镇定,如同昔日微风拂过的江河水面那般波澜不惊。 透过窗棂只能看到他们二人在品酒,却听不清他们所说的话,于是南晥下了凳子,悄悄的来到前厅门前侧耳倾听。 奈何这门的隔音效果实在是太好,亦或是他们两个说话声音太过小声低沉,总之南晥只能依稀听到只言片语。 大概就是谢欢此次是为他哥的事前来,至于究竟何事,这声音小的南皖真心听不懂。 谢欢的哥哥?是谁? 南皖顿时打了个激灵,满脸的吃惊诧异。 不会是谢诉吧。 “咯吱--”厅门突然被人打开,吓的南皖连忙挺直腰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萝忱的面色有些愁绪,却又略带几分欣喜 只不过仍依稀可见她的眼底在掩抑着某种情愫。 她看了南晥一眼,显然很清楚她刚才的行为举止,就当稀松平常,反正这档子事儿南皖做过的又不止一次两次了。 “去把踏雪牵到马房喂些草料,这段日子由你来照顾它。”萝忱只丢下这一句话,声音淡漠哑然,罢了便直径向客房走去。 谢欢沾染了一身杏花酒香,仍旧是那副清冷样子,他对南皖微笑着点下头后便紧随萝忱。 南皖只觉得他有些皮笑肉不笑。 她望向他,忽被一个东西闪了眼。 原来是谢欢别在腰间的佩剑,单看那镶着白金边的剑鞘,就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那把剑肯定非常非常值钱。南皖这般想。 倏然南皖又一个激灵。 等等,什么叫这段时间?为什么那只马要由她来照顾! 南皖搞不懂谢欢为什么要叫四蹄是黑毛的白马为踏雪,明明是踏泥好不好,并且它真的非常喜欢踏泥。 马蹄子对准一个浅水洼狠狠的踩下去,溅了南皖一裙角的泥水。 南皖还没反应过来,那马蹄子又对准另一处水洼来了个暴击,顿时泥水四溅。 不一会儿,南皖的裙子被泥水飞溅得泥渍斑驳。 “喂,死驴子,你老实点!”此时南皖只想把手中的粮草狠狠的扔到那张巨长的死驴脸上。 踏雪甩了甩尾巴,发出一阵不屑的鼻响。 它直接把头伸过去咬走她手里的粮草,在嘴里大口的咀嚼。 “死驴子,我以后叫你踏泥好不好。”语气是肯定不是商量,南皖才不要和这头死驴子商量。 话音刚落,马蹄踩下水洼,溅起一圈泥水。 “踏泥踏泥踏泥踏泥!”南皖边放草料边腾出手拍了下马头,发现踏雪正用像人一般鄙夷的眼神撇着自己。 “就你那驴样我就偏喊你踏泥!”补充好粮草,南皖冲着踏雪很是挑衅的喊了一句,然后在它即将暴击水洼前快速逃离了马房。 “这死驴子真烦人。”南皖换好干净的裙子小声嘟囔着,只觉屋里闷得慌,于是她推开窗棂想通通风。 窗外庭院里的杏花树叶被细雨滋润的绿盈生辉,花瓣随着清风伴着雨珠落入尘埃,细细密密地落满了一个院子,幽香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肯散去。 谢欢坐在西厢客房前走廊的红漆长凳上,他将右臂随意搭在屈起的腿上,望着院子里那株任由风吹雨打花叶不凋零的朝南杏花树出了神。 不经意间瞥见了坐在走廊上的谢欢,南皖不免有些好奇。她悄悄的将大半个身子躲在窗子后,探出头来细细打量着他。 一袭水蓝为饰雅白为底的侠袍,袍子边缘和收紧的蓝底白边绑袖被金丝密密麻麻的缝着花样繁琐的流云图案。 头上绑着与侠袍同款样式的发带,秀发散落在肩头,散发出丝丝阴冷之感。眉目如星,皮肤苍白,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 真真是个超凡脱俗清心寡欲的美男子。南皖发自内心的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他和他兄长得可真是像啊。 只是谢欢骨子里少了谢诉的几分柔情,却比他哥多了些漠然清高。 此等美男静坐如画,南皖忍不住多瞧了几眼,不料谢欢早已发觉。 他侧目瞥了一眼主房处一间敞开了窗子内露出的半个自以为不会被发现实则不过掩耳盗铃的小脑袋,又敛了目光只望着那株杏花树。 想起方才萝忱处事波澜不惊的眼神,他真的很难想象她就是曾经在谢诉身边机灵调皮另众女子羡慕的满身杏花灵气的少女。 如今的萝忱早已收敛起几年前的稚嫩可爱,有的只是悲痛欲绝后的的冰冷懂事,眉眼间不带一丝一毫温度。 转念又想起自己那个铁血铮铮的将军兄长,明明是个功绩卓越的盛世将军,本该风花雪月坐拥佳人,却为何只对一人如此温情。 如若不是谢诉那痴情种的性子,说不定现在还可以驰骋沙场点秋兵呢。 谢欢微微蹙眉,不愿再勾起往昔回忆,须臾闭了眼眸,将头后仰靠在木柱上,无声的叹了口气。 星光微凉,云彩入梦。 南皖又怀揣着沉痛郁闷的心情来到了梦里,她实在是不愿意见这个高冷的要命时不时还戏谑自己一番的臭男人。 不管,凭什么就他能深沉的起来,自己就不行?这次她便要在他那张欠扁的脸面前高一次逼格。 于是她清了声嗓子,理了理仪表形象,就着自己这一袭红衣硬是装出一番清高冷艳的模样。 这次由那臭男人发话。 “今晚的月色可还好?”他的语气清冷得如涓涓而流的溪水,一阵阵的敲打在她的心上。 这男人是不是有病啊,这儿哪里有什么月亮,连个星星都没有,他竟然问她今晚的月色如何?有病。 “今晚的月色倒是极浅极凉的,衬得万物都飘渺虚幻,仿佛令人怅惘的仙境一般神秘。”南皖也学着他说话的调调侃侃而谈,唇边勾着动人的浅笑。 “那你说,你和这月色有几分相似?” 南皖顿时懵住,她再次觉得这个男人问的问题好生奇怪,这叫她怎么答,她觉得自己怎么答都会显得自恋无比。 “六成吧。”她轻笑着,故作娇羞。 “可是这儿并无月色,只有无边的寂寥漆黑。”沈羡垂眸,恍然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难过,他的语气轻轻柔柔的,或者说又像是在埋怨。 还未等南皖接话,他又是一抬眸,方才那抹忧伤只停留须臾,此时的他眉眼间亦是清朗。“我虽未曾见过今晚的月,可我觉得,你比那月色更为惊艳。” 南皖的内心有些抓狂,表面上看似镇定自若,其实内心早已开始兵荒马乱。 这男人,不会真的是对自己有意思吧? 可是装深沉所具备的强有力的特点便是—临危不乱,南皖自然是明白了得。 “可月色太过于冷清,我还是比较喜欢朝霞,那种苍穹之顶的斑斓烂漫,难道不觉得更令人心旷神怡吗?” “你可曾见过这人间山河的波澜壮阔?”沈羡轻挑眉头,眼神里带着浓郁的缱绻情愫。 “我..从小到大,都不曾离开过金陵,我只见过金陵的山金陵的水,你说的那些,我只略有耳闻。”南皖倒也是如实回答。 “金陵?那离扬州城很近了吧。” 南皖点头:“是很近,可我不曾去过,只是常听闻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奇况,不过我倒是很想去看一看。” “打算自己去还是找人陪同?” “大哥,你为何问得如此刨根问底?”南皖终于忍不住的吐槽了出来。 沈羡很是漠然的瞧她一眼:“我若是自己可以去看那月色那山河,自然不会多问。” 南皖听到此言顿时两眼放光,她满心欢喜的笑道:“那你什么时候从我梦里出来去看那人间的大好山河?” 见她此番激动欣喜,沈羡内心不免泛起一丝酸楚,他轻咳一声,面无表情的启唇。 “等你,喜欢上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