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扶桑开遍波澜不惊的水面,四周漆黑如墨,有点点红色微芒弥漫在空气当中。 南皖一袭红色衣衫,赤足立于水面,在她的不远处有一玄衣男子坐于座中。 她不知这已是第几次见到他了。 自打过了十八岁生辰,他便夜夜出现在自己梦中。 这个总是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梦里的玄衣男人,虽说长了一副俊美妖冶的皮骨相,脸上还一副沉稳清高的表情,可是怎么看都觉得此人痞气十足。 难不成,是连老天都觉得她十八年来孤家寡人的日子太过可怜,故而挑了个如此貌美恣意的男人来给她当夫君来着? 其实她实在是很想问他一句:“你是不是来娶我的?”不过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好吧,这个可能性确实不大。 只见男子目不转睛的瞧着她,他那深邃如潭渊的眼底竟有些欣喜若狂。 此人,该不会是个变态吧?想到这时,南晥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是谁,这是哪,我怎会来此地?”南皖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他时,她所问的第一个问题。 不过那男子先是微微一怔,随后朝她轻挑眉头,不紧不慢的逐次回答。“我是谁并不重要,这儿是你的梦境,你已入睡,睡者入梦,理所当然。” 那男人说这儿是她的梦。 她可是十八年来头一次梦到这么玄乎的东西,梦里不仅有大片鲜艳欲滴的红色扶桑生长于水面,竟还有个妖冶乖张的男子坐在不远处瞧着自己。 这个梦,虽说玄乎,却也足以体现出老天待她不薄。若是梦见个肥肠灌耳或者五官扭曲的男人,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小娘子。”忽尔,不远处的男子这般唤她,声音着实略带痞气。 刹时,她瞠目结舌。 什么,她没有听错吧,小娘子?他竟然喊她小娘子? 南皖睁大眼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谁是你小娘子?” 男人轻咳一声,显然是未有料到她的反应如此之大,随之眼眸里淀出一番深沉,继而改口。“小扶桑。” 南皖有些无奈扯了下嘴角。 此人怕不是个傻子,她何时多了这些稀奇古怪的名称? “大哥,我叫南晥。”她极力清晰的咬字吐句,生怕他一个听不懂又喊成其他古怪名字。 男子不言不语,只默默的瞧着她,深邃眼眸中皆是令人琢磨不透的情愫。 可这一连过了好几晚,她也追问了无数次,他却始终未有告诉自己,他究竟是何人究竟来自何处。 他只是日复一日的每夜出现在自己所谓的梦里,偶尔回答她几个问题,还答的全不在点子上。 一连几晚皆如此,南晥简直要被他逼疯了,这人不会真是个傻子吧。唉,那可真是白长了一张如此好看的俊脸了! 又是一夜南柯梦。 南晥早已打算好,既然梦里这个臭男人对她如此冷漠清高,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毙的在他面前活脱脱的像个总是问问题的白痴。 她南晥,自然也是可以装的一手好深沉的。 一双赤足白皙如莲踮脚而立,脚踝上缠绕着精致的红玉扶桑链。她每走一步,圈圈涟漪于似浅非浅的幽暗水面荡漾开来。 那臭男人此时正闭目,似是在养神般。听闻前方有轻响传来,这才缓缓的抬起眼眸。 “你来了。”他的声音平淡低沉,又不容置疑。 她抬起头,面无表情的望着斜坐在玄红相绕尊座上,一身玄底绸缎绣着殷红扶桑花纹的沈羡。须臾,她便故意垂了秋波眼眸。 “你,很怕我?”沈羡伸手唤来一朵小巧的红色扶桑,在手中绕弄把玩。 “不怕。”她正视着他的眸子,声音波澜不惊。 沈羡轻挑眉头,瞧了眼她裹着丝绸红裙的瘦弱身子,抬手轻扬,栖于水面的朵朵扶桑不带一滴水珠的浮到半空聚合一起,轻托起红衣的人儿与他平视。 “你究竟是谁?”南晥被他的此番举动弄得不明所以,略显惊慌失措的乱了故作沉稳的姿态。 沈羡不去理会他,将手中那朵红色扶桑托于南晥面前,声音平淡:“这红扶桑乃以冥界地府的彼岸花所供养,汇聚灵气皆成双生长,必要时会吸食人血,一生只认一个主人。” “红扶桑生命极其顽强,即便被无情碾碎也会聚灵重生繁衍生生不息,似死神烈火般的象征燃烧于此。” 南皖蹙眉,她不知他为何要同她说这些,她只觉得面前这人真的是好生奇怪。 “与红扶桑生灵相背的是白扶桑,就如名字那般白若冰霜,生活在云端之彼,以吸食仙界圣泉之水为生。” “红扶桑与白扶桑相生相克,水火不容。” 沈羡平淡似水的声音如山林间涓涓而淌的小溪般注入在她的心湖。“不知你喜欢眼前这红扶桑,还是天上那白扶桑。” “世间万物,皆无厌恶。” “若非要你选一个不可呢?”他又问,语气丝毫不给人留些许退路。 南皖伸手试探性地轻抚将她托起的这朵红扶桑,花瓣柔软细腻的舒展于她的手下。 “善恶双向,难辨是非。” 闻言,沈羡轻笑出声,笑得亦如扬州城三月的烂漫烟花。 此后,又是良久沉默。 “诶,平日里你都是死揪着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个问题不放,怎么今日不再问下去了?”沈羡突然打趣的开口,略带戏谑意味。 “你又不回答我,总是拐弯抹角的转移话题,我能有什么办法。”南晥觉得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问了又不说,不问了又故意提起来。 “哦,我还以为你蛮有毅力的。” 这话听得南晥简直想一个巴掌拍到他脸上。这人,怎么这么欠揍。 天光乍破,晨曦微露。 粉调的闺房内,南皖扶着隐隐作痛的头从塌上坐起,很是无奈沮丧的叹了口气。 昨夜,与那臭男人比试深沉,最终还是被他故意戏谑的颜面尽失。 南晥一边在心里暗自恶狠狠的骂着他,一边下榻穿衣。 今天可是十五,是每个月里很重要的一天,要同师父去杏花庙里烧香,自己可不敢怠慢了几分。 庭院两侧种着几株杏花树,长势极好,近日开得正旺,特别是那株朝南杏花树,花开的那真叫一个熠熠生辉。 入了前厅,师父一袭素白衣衫,正专心致志地研磨着如雪杏花。 “师父。”南晥毕恭毕敬道。 师父抬眸,消瘦的脸颊有几分疲惫,想必是昨夜里又哭过了吧。 南晥觉得师父的名字很好听,萝忱。 “起来了。”萝忱将垂落的的发丝撩到耳后,随手把一旁装满杏花的碗推到南晥面前,“研磨好了我们就去庙里。” “知道了。”南皖抚上碗面,点头道。 南晥觉得师父很可怜,毕竟自己曾经亲眼见证了她的离合悲欢,想安慰几句却是又不能说些什么的,只好自己乖乖的研磨杏花。 萝忱酿的一手好杏花酒,因而开了这杏魂馆,名扬杏花乡方圆千里。 众多王侯将相门下的贵族子弟闻名而来重金购买,但她脾气怪的很,三天两头不开店。 嗅着杏花酒醇厚的酒香和杏花淡雅的花香,南晥不知怎地想起来梦中那片红扶桑。 “师父,你可知红扶桑?”南皖突然问道。 萝忱顿了顿手,随口回答:“不过是一种花罢了,就如这杏花般毫不稀罕的花罢了。” 南皖轻“哦”一声,见师父没有什么兴趣同她聊这些奇怪话题,便不再多言。 研磨完杏花,师徒二人准备去杏花庙。 “师父,外面下雨了。”南晥推开馆门,垂眸看了眼淅沥滴落在青石板上的雨水,又抬头望着青灰色的天空,冷气袭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拿伞来。”萝忱头将一件浅青色的披风扔给她。 南晥入了放置闲物的厅,随手拿了两把放在门口的油纸伞,正想离开,却瞧见了放在茶几上雕刻着无数精致杏花的长形木盒。 那里面藏着什么,南晥心知肚明。 一把足以令萝忱念及一生的蛇皮伞罢了。 乌青的云密布整片天空,惹得整个世界都阴沉沉的,小雨淅沥地滴落,在油纸伞与青石板上轻声作响。 萝忱裹着素白披风打着油纸伞走在前面。 南晥紧随其后。 每到这个季节总是阴雨连绵,南晥很不喜欢,当然她更不喜欢夏季的梅雨时段。 像这样的天气太令人难受了,只适合裹着被子在榻上睡他个整天或者躲在馆里慵懒的喝杏花酒听林衣说书。 话说也有几天没见到林衣了,也不知这小子又跑到哪儿去了,再不回来就让师父把他这个说书的给炒了换个新的。 南晥想着这些繁琐的生活小事,杏花庙便在眼前了。 虽说今儿个是十五,但是这鬼天气实在是不讨喜,很难有像萝忱这般初一十五执着送香火的,真是可怜了住在这庙的土地神。 南晥记不得这是第几个每个月初一十五都会陪萝忱来庙里烧香的年头了,应是打谢诉战死沙场那年开始的吧。 谢诉是个玉树临风的潇洒将军,说他风流倜傥气宇轩昂真不为过,但他却也是真的不风流,只钟情萝忱一人。 只因谢诉,萝忱才得以酿的一手如此甚好的杏花酒。只可惜早已过了明月天涯下两人抱着酒坛在屋檐上谈天说地的少年时代。 谢诉再也尝不到他心心念念的杏花酒,而萝忱再也见不到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萝忱跪在蒲上举着香火慎重严肃的三拜土地神,罢了将香火插入器皿,又双手合十闭眸祈祷。 南晥在一旁的蒲上跪着,默默地看着她娴熟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只觉无奈心疼。 已五年有余,每月初一十五南晥都会陪同萝忱来此。年复一年,萝忱的眸底已由热泪盈眶变得犹如死水般波澜不惊。 村里的人们都以为她已忘却情伤,可是只有南晥知道,那短暂的几年时光深深烙印在萝忱心底,是永远也好不了的结痂。 幽巷草木深,细雨阴绵绵。 萝忱抬头望天,倏然合了油纸伞,裹着素白披风行走于微风细雨中。 南晥赶忙快步上前与她并肩撑伞。 萝忱用力握住伞骨,右手骨节分明泛青。 师徒二人入了通往杏魂馆的那条路,远远的便望见微风细雨中一身着雅白为底水蓝以饰的侠袍的少年立于馆前。 在他的身边有着一匹通体雪白四蹄黑毛配饰高贵奢华的马。 见她们二人执伞走近,少年拱手作揖。 只听他话语清冷,似夹风雪吹过江河湖海。 “在下谢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