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芝初本来还沉浸在这梦幻一般的场景里。
直到视线里,猛地出现一簇人型红光,卷着一个人,骤然出现在她面前。
是黎珠。
“出什么事了?”任芝初惊讶道,“你怎么——”
“突然出现”四个字还没说出来,任芝初就发现黎珠手心被足有大腿粗的红线缠着。
那红线并不是实体,伸手去摸,还能穿过去,更像是一团纤细的红光,丝丝缕缕,越来越多。
任芝初吓了一跳,以为黎珠遇到什么危险,“这是怎么了?”
黎珠在她面前站定,掌心里握着梅核,平静地问,“你希望我喜欢你么?”
“希望——啊,不对,”任芝初有点懵,回过神后脸颊止不住开始热,“你、你说什么?”
黎珠眼神一闪,语气都没有什么变化,“有些事,我需要提前跟你说清楚。”她望着任芝初的眼睛,“不要喜欢我。”
黎珠神态认真,微微侧过脸去,“我是有未婚夫的人,虽然他——但是,对我来说,那里就是我的终点。我来这里,是为了报仇。孩子……只是个意外。”
任芝初缓慢地眨眨眼,似乎有些难以理解她的话。
但黎珠觉察到,手心的红线开始有轻微的摇晃,那种连接感渐渐变弱,她于是又说了一遍,“我们——不过是一场意外,这些我早就跟你说清楚了。当然,我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强求,但请你尽量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吧。”
任芝初眉头渐渐收拢,心里一阵凉一阵气。
半天,她才回过神来似的,“你是不是想说,别爱你,没结果?”
黎珠愣了愣,平静地点点头,“差不多。”
“那您,”任芝初都气笑了,眉眼立时冷下来,一字一顿地说,“还挺自信啊。”
她扭头冷哼一声,“这话怕是说早了,黎小姐,噢,不,黎珠,”任芝初要笑不笑的,“我可不会喜欢你这种心机深重的贵族女人。实话说,我最讨厌玩弄心机的人。”
很不巧,黎珠很明显就是这种人。
任芝初扭头就走,转过去的那一瞬间,气的要冒烟。
什么人呐都是!就算真有一点好感,那好感也完全是建立在黎珠主动接近的基础上,毕竟,按黎珠的说法,她们可是有过肌肤之亲的关系。
这种过于亲密的联系,让任芝初没法不多想,但,也仅止于此。
任芝初只是懒散不大爱说话,又不是傻。已经相处这么久,黎珠对她来说却几乎还是白纸一张。喜好、生平都只是粗粗一笔,关于黎珠这个人本身的东西,未露半分。
这并不是一个伙伴该有的姿态。
不过,显然,不管是黎珠还是任芝初,都还并没有把彼此放在这个位子上。
可任芝初也不是很在意。
她不在意别人的秘密,也无意窥探。别人不说,她就装看不见,不知道。
就像她没兴趣事后深究为什么闻玉会长角,又会消失。
也没兴趣管侏儒朱老板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变化,原因是不是侏儒不显老或者什么河妖——这都不在她感兴趣的范畴内。
她带过不少人进出海石城,大家都各有各的目的,也各有各的隐秘,这些对任芝初来说都不重要,她只需要完成自己的这部分就行,其余的自然不必多问,这是江湖规矩,也是任芝初自己的小原则。
或许放在以前,任芝初可能还会有两分兴趣,但任三离世后,只剩下任芝初自己时,她的心就只肯放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只想好好过完自己渺小的一生。
她并不是一个多好的人,以前的任芝初没少让任三头疼,毕竟一个穷苦拳师带出来的小女孩,谁也不能指望她有多温顺。但好在,她还算有责任心,这恐怕是任芝初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若非如此,她又岂会对黎珠如此宽仁!
粗粗一算,不过相识几个月。如此短暂的交集,并不能让任芝初对黎珠有多深的感情,要不是黎珠说怀了她的孩子,她又实在证明不了这是假的,这位贵族小姐根本不可能进入她的生活。
不过,说开了也好。
本来也只是意外的交集,或者干脆是黎珠别有目的主动接近——那都不重要,事情找上门来,既然躲不过去,那就只能迎上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许唯一的破局,就是等孩子生下来再分道扬镳吧。
目前来看,这是她和黎珠唯一的选择:短暂的聚在一起,时间一到就各奔东西。
这种情况下,反复纠结春风一度这种问题,实在是纯情少女的遐思了。
——令人害羞。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任芝初很喜欢这种少女的遐想,能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简简单单的少女,拥有一颗干净纯洁的心。就像任三一直想要她成为的那种人一样,没有自闭,也不阴戾,不过分敏感,只是简单的、快乐的过着普通的生活。
只要别人愿意温暖她,她就愿意竭尽全力回馈以温暖。
同样的,如果别人裹了一层皮待她,她会裹上十层待对方。
至于黎珠这种人,秘密很多,好在为人还不算坏,长得又好看,如此自然而然生出点好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无伤大雅,也不必庸人自扰。毕竟,好感和喜欢可不是一回事。
“小初不能总是讨厌人,要学会看到别人的好,学会喜欢别人。”这大概是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辈子说的最感性的话了,任芝初很愿意为任三的这份牵挂而努力成为这样一个人。
只是,黎珠的态度依然让任芝初恼怒,那种坚定地否决——看似平静实则全盘否定的决然,让任芝初感到深深的冒犯。
而任小姐,并不是一个肯受委屈的人。
她走了一段路,又停下来,话里竟然带了笑,“黎珠啊,你长得好看,我很喜欢。”
可惜,相比好看,一个简单真诚的人更能让任芝初青眼。
任芝初轻轻吐出一口气,压下心底泛起的暴戾情绪,又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往前走。
黎珠望着她离开,耳边回荡着她最后补刀的话,动动唇,也没说什么。
大小姐就算再不通人情,也听懂了任芝初的话外音:前面还说讨厌她的心机重,后面又说喜欢她的脸,不就是怼她除了脸一无是处么?
任芝初没带任何讽刺语气说这话,却反而越发显出嘲弄意味。
黎珠抿抿唇,一时舌尖还有些涩。
——美貌总是能带来好感,毋庸置疑。但,和干净的心比起来,就显得太无足轻重了。
黎珠低下头去,渐渐有些难以自已地一阵气闷,一种久违的叫做委屈的情绪逐渐涌上来。
她心道,自己也最讨厌玩弄心机的人。
尤其讨厌玩弄感情的人。
所以,不管自己有什么目的,都会尽力避免做这种人。虽然有时候,她也没有选择。
任芝初话说的很漂亮,可黎珠手心的红线并没有消失,只是顷刻间,深红的颜色淡去,渐渐蜕成粉色,水粉一样,若有若无,缓缓地朝着黎珠手上的梅核聚去。
黎珠怔怔的望着这一奇特的变化,等红线彻底聚在梅核之后,她一时间,有些无法再将梅核吞下去。
*
“你说她是不是有病?”任芝初心里堵了一口气,没好气地跟朱老板吐槽,“好像她多招人喜欢似的!要不是为了孩子,我能让她赖上?”
朱老板被她念得头疼,又不敢捂耳朵,只好附和道,“她是有病啊,你不是说,医生都告诉你她有病了!”
任芝初:……
“算了,你还是闭嘴吧。”她抓起一个馒头堵住朱老板的嘴,转身睡去,不愿意搭理他。
朱老板收好自己的干粮,嘀咕道,“这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呢,可得省着点粮食。”他也带了干粮,里面不仅有压缩饼干等充饥的食物,还有大白馒头和肉包子,只是朱老板扛饿,食物吃的非常省,唯恐被困的时间太久而弹尽粮绝。
“其实,人黎小姐也没说什么,”朱老板劝她,“既然人家没这个意思,早早跟你说清楚不是更好?免得你剃头挑子一头热,一头扎进去又受苦,这不是好事?”又说,“这个黎小姐也是有意思,一时看起来心思重得很,实力又神秘莫测,十分可怕,一时又像个小姑娘一样,又莽又直白,嘿,真逗!”
任芝初不耐烦听他说黎珠,冷言冷语道,“你吵到我了!”
朱老板只好立刻闭上嘴。
过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说,“小初啊,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别是真喜欢那贵族小姐了吧?我跟你说,真不能对她们那种人动真感情——”
“我师父都没你这么烦,”任芝初冷冰冰打断他,“再说,我就把你送回去!”
朱老板鼻子一耸,赶忙捂住嘴。
他是个侏儒,出现在人前时难免被奚落嘲笑,只有任三拿他当个人看,因此朱老板早年和任三关系不错。
因而说看着任芝初长大这话并没有作假,只是,海石城可不是讲关系的地方。
而且任芝初比任三性子还懒散,又特别随性,心情好跟谁都能说两句,心情不好时,就像个哑巴一样,搞不好还刺人,朱老板也不敢惹她。
*
闻玉紧赶慢赶,好歹还是找回来了。
远远就看见黎珠像个柱子似的站着,望着梅核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