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薄暮降临,华灯初上。
牧府中一道道高挂起的大红灯笼依次点亮衬着下面铺着的红毯和对联,映出一府的喜气洋洋。
“铿”的一声一辆马车于府门前停下,两道身影相继跳出马车,一个颀长一个窈窕,偎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
“二师父都怪你浑身都湿透啦。”窈窕女子跺了两下脚,一边嗔怪着,一边抱着凉飕飕的双肩匆匆行入府中。
门旁守卫作了一礼:“小小姐。”
牧小十“嗯”了一声,飞快地跑了过去。
“怪我全怪我。在下行事有失妥当,向小娘子赔礼道歉。”颀长男子一连声笑着大踏步便要追上去。
门旁守卫又作了一礼:“云真人。”
云虚子顿下脚步,向这守卫笑道:“说起来当感谢小二哥的吉言本观主还真走了桃花运马上就能讨到一房漂亮娘子了。”
守卫讪讪地干笑两声:“小的只是随口一说哪成想就变了真。”
云虚子扬了扬手,转身追去:“成亲那天小二哥别忘了讨谢礼,本观主给你封一个大红包。”
守卫又是讪讪地干笑。
待那两人身影不见,守卫方敛起身子,又敬又畏地深深作了一礼:“公子。”牧云凉缓缓从暗影中踱步出来,惨白着一张脸,看着门外已空荡荡的马车愣神rs;。不多时,他咳嗽起来,忙用手帕捂了嘴。待拿开时,锦帕中心已是殷红一片。
守卫不由痛心:“公子,夜间天凉,还请您多保重身子。”
牧云凉抬头望艳红红的喜庆灯笼,看上面剪出的端庄福字,两日前,这还是为他和小十所挂,而如今却成了他家小十和别的男人缔结婚约的证明。许久,他忍着心口的钝痛,叹了一声:“哪一个都留不住,在大家眼中,我牧云凉已是个废人了吧。”
守卫跪了下来,想劝慰却又找不到言辞,只将头伏得极低。
他回身,映着红艳艳的灯光,按着心口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冷笑出声:“呵,呵呵,我牧云凉就是一场笑话。”
牧老夫人由侍女搀着正行出,恰撞见儿子失魂落魄的背影,眼中滚出了泪:“云凉,这不怪你,这都是命呐。”
牧云凉站住,仰头望空洞洞的天空,冷冷地笑:“命?”他十岁那年,京城来了一位瞎眼的算命先生,据说算得极准。那时他才名正盛风头无两,他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丞相牧安心中得意,特地请了算命先生到府中为他卜卦。
老先生又掐又算,半晌道: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牧安笑:自然是听真话,哪有请人算命却要听假话之理。
老先生深深叹一口气,给出了两句命格词:府上公子乃大富大贵之相,取功名利禄如探囊然命格孤煞,一生薄情寡义,少亲绝友,爱而不得。
“命?”牧云凉简直要笑出来,因为这一句命格,所以只要他喜欢谁,谁就将离他而去是吗?
曾经他不信命,他信自己,他信手段用尽终能得偿所愿,然而却惹得方晗不喜欢,板上钉钉的青梅竹马扭头跟别人走了。
曾经他信命,信天,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所以他不说,不与小十越雷池半步,然而因为他的不言不动,他家小十也要跟别人走了。
一生薄情寡义,少亲绝友,爱而不得!
所以他所在乎的每一个人都要毫不犹豫地往他心上戳刀子,将这颗心戳得烂透却还不容他死。牧云凉屈下身子,死死按着心口,他恨不得将这颗心掏出来,捧到众人面前让他们看一看这不是金石做的,是有血有肉的,是会疼的。
牧老夫人颤巍巍着身子跟上来:“云凉”
牧云凉慢慢闭上眼,将欲出的湿意压下去,更声道:“娘,孩儿这命可以不续吗?我真的受不了了”
牧老夫人掩面哭了:“怪娘,全怪娘擅作主张。如果不是娘强为你娶亲,小9也就不会嫁出去。”
在牧云凉和牧老夫人相对落泪之时,府中另一畔却有着全然不同的气氛。
果真是:
月子弯弯照9州,几人欢喜几人愁。
几人千里来相见,几人咫尺不得逢?
“我要换衣服了,你到外面等着。”牧小十将他一叠着推到门外,“砰”地关上房门。云虚子在外面揶揄地笑,“哎呀,可是有胸有屁股了,连换个衣服都这么讲究起来。”
牧小十擦着湿漉漉的长发,嘟囔道:“还不是都因为你,说什么泡在水里是祈福,泡得越久越好。”她的脸颊微微红了,“我可猜出来了,你明知道我怕水,你就是想趁机占我便宜。”
云虚子靠在门边笑:“我就是占你便宜又能怎样?反正占都占过了,要不明天让你占回来?”
牧小十气得跺脚:“不要脸rs;!”
云虚子笑得开心:“要脸做什么?不能吃也不能喝,不如要”“你”字尚未出口。
牧小十一口打断,带了羞愤的哭腔:“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云虚子只得笑道:“不说了,怕你了行吧。”
牧小十匆匆穿着衣服,又将腰带一圈圈缠好。云虚子望了望将到树梢的月亮:“我说小十,天都这么晚了不该睡觉吗?你还换衣服做什么,半夜出门?”
牧小十看着铜镜中穿戴一新的自己,顿时囧了大囧。但嘴上仍不肯认输,“我喜欢穿就穿,要你管。多事!”
云虚子笑:“好好,您是小姑奶奶,您说了算。”
牧小十将头发擦得半干松松束了,打开房门,叉了腰挡在门口,指了指斜挂着的大月亮:“云真人,天这么晚了,您老该回房歇息了吧。”
云虚子点点头,应了声“好”,抬脚便要入她闺房。
牧小十忙伸开双臂拦了:“喂喂,这是我的房间。”她指向院外远处的厢房,“那边才是你的房间。真是年纪还不老,眼神先不好了。”
云虚子笑吟吟地看着她。
牧小十有些慌,又色厉内荏道:“这是我的房间,不许”话还未完,他已按上她腰间,轻轻一转将她带入房间。拂袖关上门,他抵她在房门之上,喉中笑着:“不许什么?”
心突然跳得很快,牧小十嗓子有点干,声音哑了几分:“你,出去
。”
他一点点挨近:“我若不出去呢?”
牧小十只觉心要从嗓子中跳出来,哑声道:“你不出去,我就,我就喊人了。”话音刚落,他便扑面吻下来,卷入她唇舌间一路攻城略地,眉眼间带了邪气又肆无忌惮的笑,“喊吧,你不知道越喊越让男人兴奋吗?”
身子软下去,脸颊泛起潮润润的红,牧小十眼水都要睁不开了,轻轻推他:“二师父,别”
他一边扣了她的手指吻她,一边将那新换的繁琐的衣裳一件件剥落,“大晚上穿这么多,真要命。”
一颗心跳如擂鼓,身子软作一团,牧小十倒在了他怀里,只有轻轻喘气的份儿。
见此,他一把抱起她,大踏步转入内室,将她放在松软的床上,去了外袍,俯身便要再吻过来。牧小十终于喘出了一口完整的气,“四天后就成亲了,二师父,等一等”
“四天?”他的动作慢慢停住,有些垂头丧气仿佛受到了打击。他在床外沿躺下,将她捞入怀中。牧小十一颗心犹狂跳不已,羞怯不已,忙转过身背对着他。
云虚子吻着她耳后滑腻的肌肤,呼吸有些重:“丫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你信我。”
牧小十羞得耳根红了:“我信你。”
云虚子见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拥着她轻轻地叹:“还这么不长进,跟你说过别太轻信男人。”
她撅起了嘴:“难道要说我不信?”
云虚子笑:“要动脑筋想一想再回答,不然太容易被人拐走了。”
她偎在他怀中咬了咬唇:“知道了。”
“光知道可不行,还要记住rs;。”
“记住啦。”
他拉了被子,为两人盖好,又揽了她,亲了亲她的脸蛋:“时间不早了,快睡吧。”
她见他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用手肘捅了捅他:“喂喂,你今晚不是要歇在我这里吧?”
云虚子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既然小娘子这般要求,在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她:“”每次都说不过他,好挫败啊。
片刻,她反手推了推他:“我们还没成亲呢,现在就睡在一张床上,传出去可就不像话了。你快回自己房间睡。”
云虚子竖起食指,“嘘”了一声:“那就不让它传出去。”
她:“”泪目,强大的嘴炮。
停了好一会儿,她想好措辞,又道:“二师父,虽然我们是盖棉被纯聊天,但外面的人定然要多想,平白担着他们的闲言碎语,多令人气闷。你还是回去吧。”
云虚子喜上眉梢:“要不我们就把刚才的事情做圆满?这样无论外面的人怎么想都不会多。”
她:“”滚粗啊好不好。
停了良久,她咬了咬牙:“你这样我多不好意思呀。”
云虚子:“要不你这样,让我不好意思?”
她:“”云观主,你这么无敌,难道不寂寞吗?
既然斗嘴必输,那么就换个思路。常言道:嘴动不如行动。她趁他不注意,霍地爬起来,一脚踹他下床。
然而,云虚子反应之快原超乎她的想象,但见他单手支床,身子一抬便躲了过去。
牧小十索性拿起枕头,一通乱砸:“下去,下去,下去”
云虚子闪得游刃有余:“打不着,打不着,打不着”
牧小十要气死了,这人简直流氓,臭不要脸啊。她索性不睡了,坐在床中间,抱着枕头气呼呼地跟他对峙。
好半晌,云虚子把枕头抽出来放好,去抱她,轻轻地哄她:“丫头,我想时时刻刻守着你,我怕这一切是梦,怕明早一睁眼你就不见了。”
原来是这样。她叹了口气,心中不觉又酸又甜又涩。
他搂了她重新躺下,咬向她的耳朵笑了:“给我生个小小石头吧。”
二、
自从正式订亲,云虚子便放开了手脚,陪在她左右半步不肯离,白日黑夜伴在一起。众人知他一向不拘小节任性而为,也不太放在心上,只笑嘻嘻地嘲他,“云观主怕是吃素太久,一旦开荤把持不住了。”
因为云虚子羁留牧府,所以清虚观的一应迎亲事宜全都交给监观长梧子置办。长梧子虽为师兄,却是长兄如父,当年长梧子将奄奄一息的他抱入观中,当时观中皆是男子无人懂得照顾孩子,又是长梧子一手抱着襁褓中的他,翻着婴孩养育指导手册,一手挤了羊奶一口口地喂他。
他初入门道家时,所有的学识、剑术和法术也都是长梧子耐心指导,后来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才转由师尊提点。大师兄于他,又是老师,又是父亲,还是哺育他长大的母亲,两人关系亲厚非常人可比。
是以,长梧子知他要娶亲,也知他不管事的散漫习性,不待他多说便一应包揽下所有事情,向观中上下传了话,“观主娶亲乃观之大事,所有弟子皆不可偷懒,一定要将喜事办得有模有样风风光光”rs;。
云虚子人缘极是不错,可谓朋友遍天下。众人听到他将有大喜之事,一边诧异着苦心求道的云真人竟然动了凡心,一边纷纷封了贺礼祝福。有些关系好的友人甚至赶至京城,直到牧府登门贺喜。
作为云虚子他家女儿,莳萝自然要抢第一个,带着剑冢一排高手气势浩荡地前来。云虚子早得到消息,便携小十一起至大门外相迎。武林盟时,牧小十多得莳萝照顾,对她极为亲切,欣喜地迎上去:“莳萝姐”
莳萝双手奉上贺仪,一本正色:“后娘你好。后娘长得真水灵。”
牧小十:“”
武林盟赶在了第二个。因假的宫千行被拆穿,君临城城主兼武林盟副盟主林玉终于从暗无天日的地牢中被放了出来。但见他骑一匹枣红汗血宝马,剑眉星目,墨发高束,端的是一位倜傥男儿。他未下马,用画戟挑了一方红匣子凌空甩过来:“道长,贺喜了。”
云虚子扬手接住,打了开,见里面齐整地放着满满当当的银票,不由笑道:“许久不见,林城主依然这么靠谱。”
林玉翻身下马,“总不能像你,连真假宫千行都认不出来,白白让我遭了多日的罪。亏我们当年还是铁三角,岂料你忘性这么好?”
云虚子摊手:“
论靠谱,本观主自愿输你三分,行了吧。”
林玉拍了拍他的肩:“你娶亲一辈子9成9就这么一次,铺排得有场面有气势些,别对不住人家新娘子那张脸。钱若不够尽管问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