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似忽然僵住了一样。放下了竹简,从桌案上下来,整理好褶皱的衣物:“你怎的能忽然闯入,没个半点规矩。出去!” 听着这话,李由觉得自己长她的这十五岁着实是白长了,在她面前那是好似半点尊严也没有。 “这不是有事同你讲,寻了大半个府也没瞧见你半点影子,我没规矩,你看看这一屋子乱得,你就是个有规矩的了?”李由反唇相讥,目光却落在她手中的书卷上,她好似猛地被人窥探了内心一般,手握着书卷一下背到身后去,迅速地卷起。 却奈何老旧的书简,由于竹身干枯,又是一处锋利,将她手心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她望着自己一手的血色,又看到李由错愕又疑惑的表情,将手中的血往身上擦了擦,道:“也……也不是很疼。” 恍若无事地打算要走出门去,却又停下了脚步。 “兄长,不知,你可听过此句,想要问问,可是有何深意。”李玑珥道,“山有……” 未能说完,她又顿住,尔后又摇头:“罢了罢了。” 李由乜了她一眼。 “山有木兮木有枝……”他挑着眉道。 她心底一慌张,抬腿便要走。李由的眼光却好似变得有些深邃,眉头微蹙些许。 这丫头。莫不是当真。 “欸,别急着走啊。”李由一下拉住了她,一边查看她手心的伤痕,一边道,“都说了,是有事要告之你。今日,咸阳宫中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因与你有关,我这才急着寻你的。头一桩呢,便是你同那十八公子的亲怕是结不成了。” “那可不是皆大欢喜”她头也不回地说道,思索了一下,回过头问,“嗯?为何这样轻易就结不成了。” “好似,是那十八公子去跟陛下闹了许久,还绝食了,生生逼得陛下断了这个念头。”李由说,摸了摸下吧,道,“我还听说,十八公子好似是看上了那王家的姑娘。” 王家的姑娘。 “哪个王家。” “就是咸阳城西口,王翦王将军的女儿。好像,是叫芷衡,对,王芷衡。”李由道。 李玑珥转念一想,实在记不起这姑娘是哪个。罢了罢了,无关紧要。 李由眉头皱得愈加地紧了,他看着她将欲离去的背影,竟是踌躇了一下,这才道:“还有一事,是有关长公子扶苏的。” 她的脚步骤停。 李由道。 “那王芷衡,本是长公子的心上人。” 啪嗒。 书卷落地,滚动着铺开。 她缓缓地回过头,眉头已然紧皱,她一步步走来,脚踩过沾着她未干血迹的书简,看着李由,一字一顿地问道:“谁……是谁的心上人?” - 咸阳宫。 宫人们为扶苏解下外披。隐约听见里面有动静,扶苏蹙眉,望了身后宫人一眼,宫人亦是茫然。门口驻守的侍从似是想起了什么,正要进去通报,却看扶苏公子已经入了内室。 帷帐下,几缕青丝垂下,听见了脚步声,探出一个头来。 扶苏错愕地望着她,然后遣开了宫人,走到她面前,伸出手为她将一缕杂乱的鬓发理好,却看到她眼中满是如星光的笑意。只是,好似犹豫了想要说什么,却终归没能说出口。 只是一头埋入他的怀中。 “衡儿,你怎么来了。”扶苏抱着她,手搭放在她发上,“嗯,长高了些。” “我及笄已有半年,生辰那日,为你放了写满愿望的风筝,可那时你还在衡山郡,我便剪了那线,盼着那风筝能乘着风,飞到你手中。”她嘴角微扬,望着他温柔的眉眼,“不知那风筝,你是收到没收到。” 扶苏禁不住轻笑。 “爹说过,及笄的女孩,便可以……”她两颊微微一红,“……许人家了。” 他的笑意更深。 “风筝是没能飞到我手中,但是飞鸟已经将风筝上的愿望告诉我了。”他牵起她的手,“我的衡丫头,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吗。” “那是自然,喏,你看看,我都到你下巴了。”她比划着身高。 他忍俊不禁。 从来都是如此,好似只要一看到她,他就总是在笑。 与此同时,李府中,玑珥发觉不知何时,府内池中已是莲花盛开,淡粉色的花随碧波而摇曳,幽雅浮香。 一侧的李斯望着小女儿已渐有轮廓的模样,竟是像极了她的娘亲。不由得想起了多少年前,自己与她娘亲的旧事来,一时间竟是感慨。 由儿长相如父,性子却随母。而玑珥,恰好反之。 “元儿,过来。”李斯招招手,果真是瞧着,她精气神儿同往日里似是都有些差异,“爹爹有些体己话想要同你说,不过,爹爹要先问你,那十八公子,可是当真不中意?” 李玑珥摇头。 “只是,那胡亥乃是陛下最宠爱的公子,就理而言,原本,继大统也是颇有可能的。”他感慨道。 “爹爹。”李玑珥没有喊他父亲大人,却是如此亲昵地称呼,让李斯的心间更是柔软了几分,他便也柔声应道:“嗯?” 她抬头望着他,碧波的光映在她脸上,眸间,烁然明亮。 “您曾说过,上至帝子王储,下至车夫走卒,只要我中意便可的。”她挪开目光,再一次望向一池红绿相衬的美景,“可如若,元儿中意的,他人也中意,又当如何?” 李斯长手轻抚须,只是沉吟片刻,便看着她,反问道:“元儿认为呢。” 默了片刻,李玑珥仰头,神色傲然。 “欲之便图之,谋之方得之。” 李斯望着她,眼微眯,眸间烁然影动。 李玑珥是伶芫唯一的女儿,眉目间与年少的她一般无二,一双比常人更浅的瞳色犹如熠熠琥珀,却胜过这世间所有珠宝。 从幼时起,只消是她看上的,不管是多么稀世的琳琅珠玉,他都一一捧到她面前。 他李斯,从一个旧日看粮仓的下人,凭借自己才学得到昔日秦王嬴政的青睐,一步步辅佐他成就如此雄图霸业,其腹中无双的谋略是其一,在踏出每一步后,总是能看清自己想要什么,能要什么,该要什么,也是其一。 “元儿。” “嗯?” 他望着她:“你是为父之最疼爱的女儿。不论是什么,只要是你看上的,这世间任是谁,也同你争抢不得。” 有图有谋者,方成大事。 - 咸阳宫。 堂上榻座,铺着一张雪色的熊皮。胡亥大快朵颐,桌上一片杯盘狼藉。而女孩正稳稳立于他面前,容色清冷,下巴微抬,双手套于袖中。发间的步摇流珠竟是静止不动,没有半点声响。 好一会儿,待到他实在是吃得痛快极了,才接过奴仆们的手绢,净手漱口。 一身月白的李玑珥,远远看过去还挺像那么回事。胡亥一边擦着嘴,一边打量着想。肤白如雪,身形清瘦,眉眼也极为好看。再过两年及笄了,便也长开,定也是个绝色。 只是。 撇去容颜不说,胡亥看她,当真是怎么看,怎么不舒坦。 许是她浑身的清冷之气太过煞人,也许是,那双如琥珀般的眸中孤傲的光,一如刀锋。 “李玑珥,你我婚事都退了,我觉得,实在是没有什么见的必要。”他嗤笑一声,将手中的绢散漫地往案上一抛,“就算是你好声好气地求我,你这也……” “胡亥,这亲你不必再提。我今日找你来,是为旁的。”她往前走,胡亥竟是不由自主地坐得更为端正了些,道,“你不是看上了那王氏,我是为了助你结成此亲。” “啊?”胡亥一时间,竟是没能想透这话是何意,又在脑中捋了一遍,这才问,“你为何要助我。” 她轻抿着嘴,没有说话。 而胡亥素日里,那也是个精明的主儿。细细一想,眉头便挑了起来。 “你——看上了我长兄?”胡亥问完,竟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不是吧……李玑珥,你这……什么相人的眼光?” 看她依旧只是抿着嘴,而眼光却愈加冷了,胡亥才笑够了,望着她道:“你当真看上了?你看上他哪儿了啊……人也是个榆木一般,半点不灵光的,不过清高吧,倒是同你一样……欸,他知道不知道啊,要不要我同他知会一声,他可被李相国的女儿相中了……” “胡亥,你倒是还有闲心对别人评头论足。我可听说了,那王芷衡可是死心塌地地向着长公子……”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胡亥狠狠一啐打断。 “我呸,就扶苏那人如其名的木脑袋,也争得过我?”他一脚踏上桌案,“李玑珥,你爱嫁谁嫁谁去,这王芷衡我娶定了,不过,日后你要真嫁了我长兄,你可得好生给我这恩人拜上一拜。” 她在心里嗤笑一声,默不作声地便要离去。 果不其然,不出三声,便看到胡亥急匆匆追上,凑过来,耳边响起压低了的声音。 “不过呢,元姑娘要是有何良计,本公子,还是愿意一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