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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味奶糖》  文/郑三变  2018/07/03    为了她的毕业会,柯拓特地穿得很正式。不单是日常的黑马甲白衬衫,还专门系上领带,外套一件挂穗长风衣,整个人活脱一英国古典绅士。皮鞋擦得铮亮,袖扣是刻字白贝母,头发完全往脑后梳去,微有定型却更加随意,予人以难以捉摸的雅痞感。  也唯是今天,鄢葭言才有留心去观察他。同居半个月多,她竟没发现柯拓的左手侧边有纹身。那是一行细细的手写花体字母:Born to die(向死而生)。  她不明含义,又见柯拓在谈吐用词时格外高端,却不会让人感到别扭,估摸是因他生来如此。    指导老师向‘鄢葭言的表哥’柯拓阐述了对学生光明未来的期待,后者亦从容优雅地表示会好好监督。一轮交谈后,双方两手一握,微笑告别。  “挺熟练嘛。”走至礼堂门口,鄢葭言揶揄。  柯拓手挽风衣,指尖拨弄着袖扣,眸中虽有善意,却也显露半分威容,让人不敢轻易凑近。听见鄢葭言夸赞,他忍不住唇边噙笑,弯下腰在她耳边道:“彼此彼此。”  咬完耳朵,身后便有人唤道:“葭言!”鄢葭言闻声扭头,礼堂内有一群同系的学生在向她招手,甚至有男生将手合圆放在嘴边喊:“一起来合张照!”  “去罢。”柯拓挺起身,并没有回头。  鄢葭言眨眼,长睫如蝶翼扑闪翕动:“你等我。”见他点头,遂展露笑颜,转身一下子没入人群之中。    随后即是百无聊赖,柯拓索性离开礼堂,踱步至几百米远外的音乐室。恰好有人在弹钢琴,随着步伐凑近,他听清那旋律是《梦中的婚礼》。  大门虚拢,灼灼日光攀过墙角,在光洁的大理石前上滑开,腾起一点夏日的闷燥。  坐在三角钢琴前的是一个女人,乌发挽起成髻,穿旗袍翘二郎腿,身段窈窕优雅,高叉羞露三寸春色,尤是冰肌玉骨。指若削葱根,蜻蜓点水般落在黑白之间。而倚靠在琴边的男人则望着她,目光溺一汪春水,仿佛世界唯有她一人。  “请进来吧。”女人知道门口有人,脸上挂一抹半真半假的笑,声音无比柔和。    柯拓礼貌地对着门板轻敲三下,遂缓步走进。  “我们已经见过面了。”她的目光稍抬一瞥,又转回琴键上,快得好似不曾有过动作。一旁的男人不语,眼神却刹那萌生敌意。女人察觉,只笑:“他是鄢葭言的表哥。”  男人微有缓和,可女人的声音飒然变冷:“虽然都是假的。”  柯拓喉结滚动,感觉情况变得有些棘手。眼前的男女是音乐学院的老师,方才在毕业会上见到过。可她又是如何知道……?    气氛逐渐凝固,柯拓竟有些不知所措。  见他面容愈发肃穆,女人噗嗤一笑:“别紧张,我逗你玩呢。”说罢,停下弹奏钢琴的手,反而朝他伸来以示友好,“你好,我叫孙昭昭。”  柯拓暗松心防,却没有与之握手,只颔首:“你好,孙老师。”  女人不悦,将葇荑收回背后:“我姓公孙,不姓孙。”    *    鄢葭言提着小提琴箱,一路小碎步跑出礼堂。本以为他会在门口等候,可一出来却不见踪影。来回看看,也没见有谁顶着一米九的身高四处瞎晃悠。  “柯拓?”她绕到侧边,不见有人,下了楼梯,走至小径深处,“你在么?”  忽地有人从背后轻拍她的肩膀,以为是他又在逗自己玩,鄢葭言惊喜回头:“柯拓!”  不转身不知是谁,一转过头,脸色霎白。  穿西装的男人面无表情,垂眸瞥见她颤动的双唇,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三小姐,少爷在车里等你。”说罢,漠然转身。  鄢葭言立马扯住他的袖口,开口都带着紧张的颤音:“福妈呢?”  “三小姐放心,死不了。”男人拨开她的手,又像是被弄脏了袖口一样,认真仔细地抖了抖尘,“请吧,少爷还在等着。”    男人在前头领路,脚步很重很稳,鞋跟随脚步追着一声又接一声响,间隔一丝不乱。他全然不怕鄢葭言会溜走,耳朵一直警觉地听着后头追随的脚步,稍有一顿都能察觉。  来到一辆黑色凯迪拉克前,他恭敬哈腰:“少爷,三小姐来了。”  车内人没有别的回应,不过一声懒洋洋的:“嗯。”直至车门的被打开,才露出真容。  那是一个与柯拓年纪相仿的男人,健壮修长的四肢,线条有力的脖颈,还有那张可用刻薄二字来形容的脸,浑身上下无一不是锋芒锐利。  鄢钟意习惯性地拨弄左手无名指上的绿钻戒指,眼帘都不曾因她而多掀起半分,声音冷漠绝傲:“都是一家人,进来坐。”  鄢葭言感到一阵恶寒,不知胸口何处涌来的勇气,咬唇转身就要走。    “三小姐请留步。”男人伸手拦住,无视她已被点燃的怒气,面不改色地望向前方。  鄢钟意唇角勾笑,依旧无情:“大半个月不见,你不挂念哥哥,但我可是无时不刻不在替你担心。”话说得好听,但语气里的威胁了然,“这段时日没有福妈照顾,过得怎么样?”  鄢葭言紧咬下唇,半句话不吭。  没有得到回应,鄢钟意挪动眼珠斜睨去,见她如此表现,再明了不过:“不高兴?”  鄢葭言不敢与他直视,将嫌恶的目光投向车窗,闷声道:“没有。”    不过眨眼一瞬,鄢钟意又回到视若无睹的状态,只道:“父亲的病又重了,你该回来看看。”  “我不想见他。”鄢葭言盯着车窗,黑色贴膜上倒映出她倔强的脸。  他发出一声轻笑,似是从肺管里挤出来一样,糅杂着怪异的嗤声:“好,不愧是鄢家的女儿,是该六亲不认。”鄢葭言蹙眉,咬唇不屑于反驳,却不想他下一句竟是:“要是你九年前能有这份觉悟,你母亲的下场也不会如此凄惨。”  一字一句,直接刺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强忍哭腔,咬牙切齿道:“鄢钟意,你给我闭嘴。”  鄢钟意终于扭头,放肆地咧嘴:“不闭,又怎样?”    “葭言应该已经出来了。”孙昭昭一面与柯拓闲话,一面领着他拐过礼堂。视线才刚刚擦过墙角,便看到那辆扎眼的防弹车。她朝地怒啐一口,不顾形象地撒开腿,直直朝前冲去。  柯拓不明所以,也追上。  两人赶到时,凯迪拉克已经绝尘而去,留下一尾气的灰。孙昭昭冲着车尾大骂:“龟孙子,有种你别跑啊,看老娘我今天怼不死你!”那头骂完,也不忘回来。  见女孩神色有异,她心疼道:“葭言?你说说话,别吓我。”  鄢葭言没应,使劲去揉泛红的眼眶,伸出食指轻轻勾住身旁那熟悉的袖口,硬是笑得明媚:“柯拓,我想回家。”    *    柯拓冲完澡出来,却发现上边床的人还有窸窣动静。  仗着净身高一米九,他甚至都不用踮起脚,走到床边直接把蒙头的被子掀开来:“别盖着脑袋睡觉,待会儿闷出病来。”  可掀开后,柯拓却一愣——鄢葭言在被窝里缩成一团,手里紧紧揣着什么东西,失声哭湿了半张枕巾。  中午自学校回来后,她就一直魂不守舍。孙昭昭发来信息不回,高加索求摸摸也不理,甚至连他说句话,都要好半天才会有反应。  “鄢家的事三两句话也解释不清。”送他们上的士前,孙昭昭还特地一而再再而三交代,“而且人家的家事,你一个外人过问太多不好。”  可见她这样哭得嗓子都没了声,柯拓忍不住想哄:“别哭了,好不好?”    鄢葭言没理,越发哭得厉害,肩头一颤一颤,甚惹人怜。  柯拓实在没辙,干脆跨步爬到二楼去,厚着脸皮躺在她身边,却什么都不说,只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看。  “干嘛?”她吸吸鼻子,肿着两只红眼睛瞪了他一眼。  “看兔子。”柯拓老实回答。  知道这是在取笑自己,鄢葭言眉头一拧,随即就要转过身去不理,却又听见他问:“这是你妈妈?”  闻声,鄢葭言下意识地望向自己的手掌。小小的手心里藏着一张小小的老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笑得极温柔,眼神亦是含情脉脉。  柯拓说:“她很温柔。”    鄢葭言咬唇,憋住眼泪汹涌而出的冲动:“小时候,我天天因为怕黑睡不着。他们都说我矫情,可妈妈就会来陪我,轻轻拍着我的肚子哄我睡觉。”说着一顿,又继续道,“今天是妈妈的忌日,她已经离开九年了。”  眼见佳人又要垂泪,他赶紧笨拙地伸手,隔着被子轻拍:“别想了,睡吧。”  她拉过被子盖到头顶,声音很轻弱:“柯拓。”  “嗯?”  “谢谢你。”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十分钟过去,柯拓顿手:“葭言?”见她睡熟,他不禁浅笑,将嘴边的话收回。  还是明天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