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竹林未到城门,还是一片山野,当此暮春,天晴风暖,花草茂盛,便见有人来往赏景,我与仲满一路走着,倒也像是结伴出游的。 “我看你对这里很熟悉,你是经常来吗?”我问他。 “是啊,不止此处,长安周边我都游历过。因为觉得亲眼所见,亲身体会,才能真正了解一个地方。”他淡笑道。 熏风拂面,我的内心忽感一阵悸动,抓着他的衣袖便喊出来:“那你以后也带上我吧!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 他有些惊讶,看了一眼被我攀住的袖子,终究颔首,道:“好啊!有你跟着,应当更加有趣。” “你说真的?不许骗我啊!” “当然是真的,我从来不骗人,更不会骗你的。呵呵……” 我心中犹如抹了蜜糖,好似一切难题都已迎刃而解。便在此对笑对诉之时,余光里却突然瞥见几个身影。转脸望去,几步远的草亭里,楚娘子和她的侍女们正看这里。愉悦的气氛戛然而止。 “仲满兄……”我轻声唤他,心里替他感到不安。 他不动声色上前一步,目光略略拂过亭中便收回垂下,继而拱手行了一礼,也不说一言,似是就要离开的意思。 “赵公子今日好兴致,也出来游逛,不知前头春色如何?”亭中美人一袭红衣,眉目如画,却出人意料地向我问起话来。 “呃……”我一时懵怔,不明其意,也不知说什么,看看仲满,他亦不懂,“前头的景色倒也漂亮。”稍待,我答道。 “呵呵……”她朱唇轻启,低头巧笑了几声,目光再扫向我时,却有些寒凛凛的,而不甚外露,转瞬即消,我觉得自己许是看错了。 “那……便不搅扰娘子赏春了!”此情此景不宜淹留,我也对她行了一礼,同仲满一道离去。 直至进城已近午时,仲满便提议带我回四方馆,说让我饱餐一顿,我哪有不肯的,兴冲冲地就跟着去了。 “仲满兄,楚娘子虽不理你,但她能出游赏春,面貌气色也都如常,或许表明她已经不怪你了,公然也应该把你的缘由告诉她了。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没那么愧疚了?”我见还有段路程,心里掂量起方才之事,便想探问他的意思。 他看我一眼,面色微沉,似有所思,片时才道:“我的错终归是我的错,无论她怎样看待。” “哦,知道了。”我虚声说道,觉得自己是多此一问。 我放慢速度走在他身后,他未察觉仍稳步向前,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里。我重新端量起他这个人,我很了解他吗?不然。 “快走开!都让开,快让开!这马惊了!马惊了!” 突然,一声声高呼在本就喧闹的街面上炸开,只看四周行人纷纷闪退避让,我却一时混乱不辨方向,而猛一转脸,竟就见一匹高壮的马儿直直朝我奔过来。我应该躲不开了。 “玉羊!” 我吓得屈身抱头,脑中一片空白,却见仲满一个飞身过来将我拥入怀中,向后翻滚出去。终究,在那马蹄踏下的电光石火之间,我们惊险地避开了。 “玉羊别怕!”我趴在地上尚未缓神,便见他惊恐而慌张,又将我揽入怀抱,口中不停念叨:“没事了,别怕别怕!” “仲满……兄……”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这举动,胸口砰砰直跳,方才的惊魂一幕竟也算不得什么了。 “怎样?可有伤到哪里?!哪里痛?”他松开双臂,不减慌张,抚过我的头,又扶持着我的两肩,目光向我全身游走观量。 我有些不太适应,也不能说是害羞,这感觉怪怪的,“我们先站起来吧。”我暗咬嘴唇,垂着眼睛说道。 “好。”他愣愣地点头,还未放松下来,及至站起,依旧一脸忧虑,“你怎么落在后头了?真的太危险了。” “我没事,不痛,皮都没蹭破一点,你不用过于紧张了。”我望着他的眼睛,又想起去年救小满时的场景。他也是这般及时救了我,连着急的神情都差不多。 “嗯,嗯,这便好,便好。”他舒了口气,情绪渐渐稳定,“玉羊,下次不要离我这么远,刚才差一点就真来不及了。” 虽说当真惊险,可我觉得他的言语态度好似超过了一个同窗该有的程度,甚至说是兄弟之间也不至于。 “不知是谁家的马,撞了人也不来道歉,溜得倒快。”我佯装左右张望,将话题引到那“罪魁”身上,以此化解这有些微妙的气氛。 “算了,春天马儿躁动也是有的,你没事就是万幸。”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便与继续他往四方馆去。余下的路程,他只让我走在里侧,他能看见的位置。 四方馆中吃毕午食,与真备、真成他们聚在一处又消遣了一个下午,直至宵禁前我才回到学馆。是夜,忽然落起一阵小雨,点滴打在窗棂上,声响忽高忽低,竟似乐曲一般分出节奏。我倚枕听雨,闭目闲思,倒睡不着了。 我又在琢磨仲满,琢磨起那堆难题。 “若能让你也喜欢我,那或许,所有问题都不成妨碍了。” 未知多久,我于那万千思绪中终究寻到一点启发,只是并无太多底气。我与他之间,隔着冉冉飞云,隔着九陌芳尘,飞云舒卷,芳尘飘浮,我看不透他,他亦不知我。 然而,我愿意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