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围困黎中,只是怕黎中趁天下未稳作乱而已,可是那个时候的黎中自身难保,还有什么能力去争天下,而我回到黎中,发现自己已有身孕,便回头去找师兄,可惜什么都晚了。”玉娘子凄凉一笑,“不过分别两月,师兄竟已有了意中人,不但有了意中人,他还将她带回黎中,跟着来的还有他们一双两岁大的女儿,我跟着他这么多年,竟不知他何时与别人有了孩子,心里悲愤可想而知。”
秦长生这时插嘴道:“我知道了,是你杀了风晚堂。”
玉娘子身后的二长老喝道:“哪里来的小娃娃!胡言乱语诬蔑长老,这里可有你说话的份!”
秦长生冷笑一声,正待说话,傅琢颜忙对那人道:“长老息怒,这是我弟弟,年纪小不懂事,还望见谅。”
那长老压下心中火气,见秦长生对着他做了个鬼脸,正要暴起,玉娘子接着道:“当时二长老病逝,我接任了他的位子,自然不能让人知道我怀有身孕,我以牵心珏的消息为由,再次离开黎中,回到阴山我们的小家,独自生下孩子,我将孩子交由山下的一户农家收养,本意想等到他大些,我便将他接回黎中,我亲自教他武功,陪他长大……”
玉娘子眼中流下泪来,痛苦一笑,看着傅琢颜道:“可是等我再回去的时候,孩子不见了,被人偷走了。”
傅琢颜已知道偷走孩子的是谁了,她不知道当年的风晚堂是否真的爱着玉娘子,但是他爱也瞳是真的,他将也瞳护得如此好,连玉娘子都不知道。
“从那以后,我与师哥的关系越来越僵,我们都绝口不提曾经美好的过往,他一心想要改变千百年的族规,想要除掉半相思这样残忍的蛊毒,想要为司主和长老争取平等的权利平凡的生活,这是我们曾经一起期望的未来,可是我怨他,我偏不从他意,偏要与他作对,终于决裂,自此,黎中分裂为两派,各自为营,互相抗衡。”玉娘子叹息,“黎中现今局势,过错在我,师兄是对的。”
一阵沉默,本就封闭的空间顿时压抑起来,四周原本有气流穿过,这时却仿佛凝固一般,这宽阔的地方变得逼仄,窒息感罩着每一个人。
秦长生看了看四周,开口道:“那风晚堂到底怎么死的?你都还没说呢。”
玉娘子摇头道:“我不知道,师兄死后的第五天,我见到……也瞳,才知道师兄被人杀害。”
傅琢颜看向也瞳,见他眼珠转动,面部仍是毫无表情,头慢慢偏了偏,像是思考怎么开口,玉娘子看着他,眼中内疚更盛,眼睛一闭,又是一行清泪。
傅琢颜知道也瞳心智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反应很慢,对于一些不太常见的话语要思考很久,这时见他迟迟不开口,秦长生不耐烦道:“冰坨子,你倒是说啊。”
也瞳看向秦长生,又看向傅琢颜,张了张嘴,说了一个字,“慢。”
秦长生一怔,听一旁的骆夜舒清越开口道:“莫急,我们听你说。”
傅琢颜心里很暖,骆夜舒这样的人这世间怕是很少了吧,他仿佛可以看穿所有人,看清所有事,却不会故弄玄虚也不会盛气凌人,清冷的面孔下,胸膛里装着的何止是侠义之心。
也瞳点了点头,慢慢开口,在也瞳的记忆中,他最亲的人就是师父,伴着他长大,教给他武功,教他说话习字,除了不让他与外人接触。师父待他极好,比两位师姐还好。
师父在山中建造了一座木屋,让他住在那里,师父基本上每天都会去陪他很久,有时也会宿在那里,给他讲天上的星星,地上的蛐蛐,师父把所有能用的时间都拿来陪伴他,除了不让他下山,不让他与外人接触,就算是两位师姐,想要见他,也只有趁师父不在时偷偷去见他,若是被发现,两位师姐就会被惩罚,这也是二师姐不喜欢他的原因,明明她才是师父的女儿,却得不到师父待师弟好的千分之一。
也瞳在山上待了十五年,只见过五个人,直到五年前的一天。
师父近来很忙,也瞳很少见他了,几乎十天半月不见一回,他已经将剑法练成,等着师父验收,他等着被师父夸奖,等着师父兑现承诺——待他学成,便让他下山。
师父总是不来,他心里不免抱怨,可是他不敢违背师父的话,师父很凶,他害怕。
就在他准备偷跑下山时,师父来了,带着一身的殷红,那样的红色也瞳没见过,而且那红色还是活的,在师父的衣服上游走,不时便将衣服全部染成了与它一样的色泽。
他来不及多想,只想告诉师父他练成了剑法,他可以下山了,去师父口中烈酒熊胆壮志豪云的江湖,师父看着他一招便将木屋点燃,竟然没有生气,而是笑了,笑得欣慰,继而畅快,他从来没有见过师父那般笑,粗犷豪迈,仿似放下了千斤重担。
师父紧紧拉住他的手臂,用尽了他平生最大的力气,对他说,“从此以后,她便不会怨我了,她不会怨我将你禁在这里变得痴痴傻傻,我知道,我的儿子并不痴傻,他只是心性单纯不谙世事,如我所愿。”
师父说完这些话,从口中涌出乌黑的血来,也瞳一下慌了,他瞬间明白师父受伤了,急急抱住师父倒下的身体,手掌抵在他的心口处,想要用内力救他。
“瞳儿,别费力气,听我说。”师父拂开他的手,如往常一样温柔,“我死后,便没有人再护着你了,你要保护你自己,不知道的事不要去做,听不懂的话不要去听,离开黎中,做你自己。”
师父的这些话他听不明白,所以他不听,只是固执的想要救师父,他知道他可以救师父的,师父曾说过,他的武功,放眼天下,难逢敌手。
可是他没有能力救师父,眼睁睁看着最亲的人死在面前,他只是觉得无措,并没有悲伤,他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直到入了夜,他才想起应该让师父入土为安,就像小的时候那只死去的小鸟,师父说,人死了也要埋入土里,才能顺着地下的路回到来时的地方,等待下次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