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见案上的茶盏,那是西冷阁所用的样式。魏翎之前去过一次,对林默身边的物件勉强还算有点印象。
魏翎盯着那只余温尚存的茶盏,剑眉微蹙。“她来过?”
苍澜何等机灵,自然知道王爷口中所指的她是谁。只答了一句:“王妃来过。”
燕王沉吟许久,才道:“你去西冷阁替我捎一句口信,叫她今晚来卧房见我。”
魏翎又与少年交代了些什么,是把苍澜的耳根子都听红了。少年不确定的问道:“王爷真要这么交代王妃?”
燕王颔首之后便不再说话。
少年带着那难以启齿的口信,红着脸一路跑到了西冷阁,却被婢女告知王妃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任谁都不肯见。
如果把西冷阁比作一副刀枪不入的乌龟壳,那此时的林默就好比是一只躲在里面不肯听人念经的千年大王八。
少年无可奈何,只能搬出了燕王殿下的名义在门口朗声道:“是王爷命我来的。”
等了许久,才听到里面的人沉声应道:“进来。”
屋子里除了燕王妃,还有一个婢女侍奉在侧。苍澜认得那是碧彤,但王爷交代下来的话委实不好让人听了去。他只能道:“王爷让我带了句话来给王妃。”
话音就此断在了一个戛然而止的点上。
少年说一半还藏了一半,无非是顾及到还有第三人在场。剩下的话显然是不方便说给除了林默以外的人听的。
唐婉看出了他的顾虑,正要在林默面前做样子准备告辞。不料却被一旁的林默阻止道:“无妨,你且说吧。”
苍澜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唐婉,再看了看心事重重的林默。迟疑片刻才顶着一张比猴屁股还红的脸说道:“王爷叫您把自个儿洗干净了,晚上到他房里去。”
燕王殿下的原话,苍澜一个字都没敢说漏。
少年虽未经人事,但大人们那些三更半夜的娱乐他大抵还是知道些的。
他心想着王爷特意叫王妃洗干净屁股到卧房里摆明了是欲与她行夫妻之事,难不成还是要同王妃秉烛夜谈吗。
就连这半大少年都能猜得到一二的事,在场的另外两位又怎会不知晓。
只见林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维持住的一脸平静,在听了少年的话后就彻底崩塌了。
眼看惊惧未定惊魂又起,叫林默那副小心脏如何承受得起。燕王一句话便可诛心于千里之外,不费吹灰之力。
赶着回去交差的少年郎还未走远,林默的心里就已经打响了世界大战。
直到苍澜的身影消失在尽头,林默才欲哭无泪的转头看向唐婉。千言万语被她汇进了那个眼神里,而唐婉也只能无奈的回给她一声叹息。
随着那一声叹息,林默的心也跟着彻底凉透了。
真应了那句老话,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还没入夜,就淅淅沥沥的落起了雨。林默想了一天,却仍猜不透燕王的用意。她心里怕极,一点也不想过去。
既是负荆请罪,自然没有来接她的人。林默在雨中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灯,等她走到门口时却也弄湿了鞋袜。
林默敲门的手略显无力,就连叩门声也是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能跟着跑了似的,但里面的人还是听见了。
“进来。”
许是出于习惯,林默将那把湿漉漉的油纸伞留在了门外。又站在门口将领子熨得更严实了,才敢推门走进去。
一进门,迎面就扑来了一阵暖意将攀附在林默身上的那股寒气扫得一干二净。连带着将她湿透的脚都烘暖了。
魏翎出身行伍,即便在数九寒天里用冷水沐浴也不会着了风寒。如今却在房里为来人烧起了地炕,实属难得。
靠近床头的烛台上燃着一道明亮的烛火,魏翎早已卸下了衣冠坐在床头等她。他手上还拿着一卷书册,看得入神。
而燕王看得或许又不是这么的入神,只见他头也不抬的腾出了一只手放在身侧的空处拍了拍,示意林默自己过来。
林默揣着一肚子的忐忑,同燕王上演着一出哑剧。
屋里一个伺候的婢女也没有,林默只能坐在一旁先将湿透的鞋袜脱了。再褪去了裹在身上的衣裳赤脚走了过去,从床尾绕到了魏翎身侧。
扫过魏翎身旁的那一缕芬芳若有似无,只可惜染上了一袭初冬时节的寒。魏翎的视线虽还落在手中的书册上,却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林默一上榻就以一个十分扫兴的姿势睡了个笔直,就连双手护胸的姿势都跟躺在棺材板里一模一样。
一向擅长自我安慰的林默就当是提前预习了百年归老之后的姿势。但想了想,她又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连今晚都活不过。
美人在侧,燕王故作出来的镇定撑不了多久。就见他将手上那卷烦人的书册放到一旁便跟着躺下了。
“睡吧。”
魏翎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就连同她说的话都跟大婚那晚一样。不由得令林默忆起了那时的不快来。
只是从被子一头伸来的那只手清楚的提醒着林默今日非昨日,燕王看似对她也不是那么的兴趣全无。
一切发生得比她想象中的快,就像秋名山上风驰电掣的车根本停不下来。
林默虽已做好了以身饲虎的准备,但事到临头她还是免不了会紧张得要了命。
她将自己绷成了一把弓,魏翎越往她身边靠近,她就越往身后退。摆明了不想把自己交给身旁这人。
魏翎摸到她里衣的系带上正准备去解,才发现系带上已被这人早有防备的在上面打了个解不开的结。
身娇体弱的燕王妃从小就在锦绣丛中长大,身上穿着的是上好的丝绸。
只要魏翎想,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她身上那件碍手碍脚的里衣扯破。
但他没有这么做。
见魏翎撤了手,林默还以为他肯就此作罢。正当她想喘口气再同魏翎认错时,就见那只欲求不满的手搭在了她腿上。
林默当场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后来才发觉吸进鼻腔里的尽是魏翎身上那股干净的气息。
魏翎就在身前,可林默却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他。也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害怕,总之她不敢。
像是自己做了错事在先,便只能躺在案上任人鱼肉,不敢有丝毫反抗。
林默已是表现得百般乖顺,可惜燕王却不肯与她善罢甘休。她一忍再忍,任由着那只得寸进尺的手在她腿上游走。
眼看那只手将要抚上玉腿根处,林默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惶恐出手止住了魏翎的动作,央求道:“王爷…不要…”
许是被吓坏了,林默的声音打着颤,还带着一点可怜的哭腔在里面。听上去软软糯糯的,反倒愈发令人欲罢不能。
魏翎的手在她苦苦哀求之下停在了一个要命的点上,却始终没有挪开。
“你叫我什么?”
如果林默不是聋了,应该不难听出燕王语气里毫不掩饰的不悦。她知道魏翎想听什么,可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她却迟迟没有叫出口。
因为她若是唤了这声夫君,魏翎接下来对她做的一切就变成了理所应当。
在一个人心不甘情不愿的时候,这种无从反抗的理所应当是最为致命的。
见她肯开口说话,魏翎也无意为难她。只问了一句:“你在书房里看到了什么,同我说说。”
闻言,压在林默心头的那座大山卸下了一半。她没想到魏翎会撇开秦梦瑶的事,只问了她在书房里看到了些什么。
林默尚还存着一丝侥幸心理,正在燕王宽限给她的短暂时间里想着对策。
借着烛火,魏翎看出了从她眼皮子底下透出的狡黠。于是他更为狡猾地将手又往上挪了一挪,哼声问道:“嗯?”
惊弓之鸟的林默哪惊得起他这么一吓,立马把心里的话全给兜了出来。“我认为,王爷所做的皆是些无用之功。”
“哦?”魏翎原以为她会害怕得百般抵赖,又或许会哭着求他当作无事发生。竟不想等来的却是她一句无用之功。
这让魏翎也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无用法,遂问道:“此话怎讲?”
燕王略表诚意的将手停下,林默这才静下心来继续说道:“王爷有勇有谋又心怀天下,是不可多得的帝王之才。”
在一个漂亮的马屁铺垫后,林默才引出了接下来的话:“为巩固江山社稷,只有立长才能巩固住国之根本。在这点上,王爷占了个天大的便宜。”
可她说的这些等同废话,这些道理惠皇后也懂。但惠皇后却还是要拿齐王与他争夺久悬的太子之位,足见林默抛出的这个观点还不足以打动燕王。
林默自然也清楚这点。
只见她再道:“王爷可曾听过一句话,争是不争,不争是争。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
魏翎未曾想过她能有这般见识,便问道:“你认为本王该如何自处。”
林默答道:“王爷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即可,圣上贤明自会看在眼里。”
这句话勉强还算中听。
直到魏翎将手从她腿上拿开,林默如释重负。劫后余生的燕王妃躲在燕王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的叹出了憋在心底的那口气,在魏翎看来甚是可爱。
眼前的这位燕王妃非但有名动京城的美貌,还有不输给谋士的才学。魏翎心道能把此人娶回家,当真是娶对人了。
可他又怎知自己这位枕边人,并非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魏翎意图夺取太子之位一事,林默在回去之后也不是没有想过。深思熟虑过后,林默认为可行。
自她嫁入燕王府的那日起,她的命就依附在了魏翎身上。只有燕王平安无事,她才无后顾之忧。
可试问,惠皇后又岂会放任燕王这个心腹大患好好活着。
又或许齐王至始至终不过是个幌子,与燕王争的从来就只有惠皇后一个人。
而燕王的危险也已一次次在她面前显露锋芒,林默与他越是亲近就越是害怕。她怕自己落在魏翎的手掌心里,终有一天会丢了人还怕丢了心。
如今既已开诚布公,林默便逮着机会毛遂自荐道:“王爷所谋之事,或许我能从旁略尽绵力。”
林默看似在表忠心,私下里却做着另一番打算。
魏翎说到底被她气了一天,现下就算解了气却也实在是乏得很,便随口应了下来。
见他答应,林默这才放出了后话:“但我有一个条件,希望王爷允准我今后继续住在西冷阁。”
听完了这话,魏翎的脸上已隐有了些不悦。
林默摆明了要划清界限,她往后只把自己当成是个助他一臂之力的谋士,而非侍奉在侧的妻子。
魏翎态度不明的哦了一声。只当自己知道了,他日若是反悔起来也好有个台阶下。
一方面他对惠皇后有所忌惮,怕与林默走得越近只会害她被惠皇后当做刀子使。另一方面她既肯在他身边做个谋士,他想见时便也免了诸多借口。
可就在答应了没多久,魏翎心里头就有些后悔了。有时候他希望林默可以笨一点,若方才她没有拿出顶撞的胆识,或许他还可以再为所欲为一些。
倘若他方才没有及时悬崖勒马,或许他们之间早已不像现在这样还隔着一道距离。
燕王越想越后悔,最后发现自己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可覆水难收,燕王既拉不下脸来反悔便只能翻过身去装聋作哑,想就这样把人强留在他身边。
哪怕只有这一宿也好。
事情既已解决,她再与魏翎不清不楚的躺在一张床上也不是回事。林默想是时候该回西冷阁了,但碍于睡在一旁的燕王将自己铸成了一堵高墙挡住了她的去路。
沉吟片刻,林默才压低了声试探着问道:“王爷可还醒着?”言下之意是在告诉魏翎该把她放回西冷阁去了。
可燕王压根不想放她回去,仗着自己背对着身后那人是连话都懒得答就当装睡了。
左右为难的林默等了许久仍不见身旁那人给点回应,心想他许是睡下了。正当她想起身从床尾绕出去时,就见一旁的魏翎蓦地坐起身把烛台上点着的灯吹灭了。
“睡吧。”
同样的话,燕王的语气里已没有了前两次的冷淡,反倒多了几分挽留之情在里面。
随着那道烛火被熄灭,周遭瞬时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窗外浓云骤雨,也透不进一点光亮。天地仿佛落入了漆黑的虎口,如影随形的恐惧顷刻间就占据了林默全部的思想。
凄厉的风雨声被隔绝在外,正心有不甘的拍打在屋檐上发出诡异的呼声。
林默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的车祸现场,耳边灌满了呼啸的风雨声。寒意从心底奔涌而出,疯狂的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魏翎在黑暗中伺机等候了许久,直到身后那人没了声。他以为林默是睡着了,正打算翻过身去将人拥入怀里搂着睡。
不想魏翎翻身时蹭到了林默的脚背,他整个人被那只冷得跟死人一样的脚丫子寒到了。
燕王一边在心里抱怨着这人当真是不懂事,既然这么冷怎不知道往他这边靠一靠。一边心疼的把自己的脚捂了过去。
谁知魏翎才把脚给她捂好,就发现那双死人脚很不自然的往后一缩,略显僵硬的将燕王的盛情再一次无情的婉拒了。
此时的燕王早已是困得两扇眼皮都在忙着打架,却还是艰难的从眼皮底下撬开了一条小缝想看看林默究竟是睡是醒。
枕边人还未睡,一双过分美丽的眸子在黑暗中像是要把屋子里仅剩下那一点点不足以视物的微光都拢起来盛在里面。
魏翎只知那是一双美目,却不知美目上闪烁着的那点莹然是她含在眼中的一抹泪。
林默的身子实在是太冷,冷得就像冰窖里启出的一块寒冰。魏翎怜她体弱,便想把人揽过来将她捂捂热好睡觉。管她是怒也好是怨也罢,天大的事也都留到明日再去说。
就在燕王将人拥入怀里的那一刹。一个猝不及防,身长七尺的魏翎竟被怀中那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使劲给推了出去。
随着一声闷响过后,周遭陷入了一片更为疯狂的沉寂。
魏翎就这样被林默推下了卧榻,还是以后脑勺先着地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