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就快要被苏元朗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绕到云里雾里了。她明明是一个人来的又怎会将魏翎留在了外面。
天底下敢把燕王晾在一边的人统共没几个林默并不认为自己能有这样的魄力跟胆识可苏元朗脸上的千真万确不容置疑。
魏翎不会真的来了吧?
伴随着这个荒谬的猜疑,林默心中那丝不详的预感就跟被阴风吹得越滚越大的雪球,滚得她心里一片拔凉。
她回头看向身后的苍澜就见那鬼灵精二话不说的偏过了头带着一脸心虚的意料之中匆匆错开了她的视线。
林默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被那滴名为燕王的冷水溅进了油锅里彻底炸了。
拜别了尚书府里的一干人等,林默在苏家下人的引路下火急火燎的往正门口赶。
林默怀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赶到门口就见来时的马车旁拴着一匹黝黑的骏马。不禁在心里哀叹道:完了。
不用想都能猜到这牲口八成是魏翎的坐骑只是不见燕王其人。估计魏翎此时正坐在马车上,不知等了多久。
隔着那扇门帘,林默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正当她把自己当成个二皮脸在硬着头皮上车跟扭头就跑之间举棋不定时,就听见里面的人唤道:“过来。”
魏翎语气淡然到听不出喜怒也没有给林默留出任何商量的余地。他态度强硬得像是在支配自己的所有物,霸道到近乎蛮不讲理。
林默只能抬头朝青天白日翻了个白眼恨就恨自己出门不看黄历。也不知今天刮的是几级台风竟把这位燕王殿下给吹来了……
负责牵马的苍澜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着俨然僵成了一条人棍的燕王妃同手同脚的钻进了马车里颇有几分壮士断腕的决心在里面。
魏翎正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想来应是乏了连带着那双好看的眸子都被他懒洋洋地敛入了眼皮底下。
那双被他合得严丝合缝的眼皮上像覆盖着一层经久不化的霜雪即便魏翎闭着眼也丝毫不妨碍他散发出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寒意。
就跟块活冰雕似的。
林默出门前挑的不是大马车如今里面坐着两个人就更显小了。迫于无奈林默只能蹑手蹑脚的坐到了魏翎身侧。
似是嗅到了那缕令他魂牵梦绕的气息燕王的脸色才稍见缓。
马车缓缓而动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不一会儿就将这狭小车厢里那两道略显浮躁的呼吸声给盖了过去。
当林默艰难的准备咽下第三口唾沫时一旁默不作声的燕王终于肯发话了。
“去见过你家阿姐了?”
林默点了点头后来发现他闭着眼也看不见。遂只能应了他一声:“嗯。”
紧接着又是一阵漫长的两厢无声。
良久,才见魏翎将手搭在几面上。他修长的指节慵懒地敲击着几面,林默却觉得这一下又一下的仿佛是敲在了她心上。
“还见了谁?”
魏翎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腔冷冷清清的语调。林默竟意外的从中听出了他话里有话的意思来。
“还见了苏家兄妹……还有……”
身侧那人的话音断在了还有这两个字上。魏翎知道她见了谁,却选择了一言不发的等着林默的答话。
林默虽然已在最短的时间内酝酿好了应付的话,但在对于是否提及秦梦瑶这一问题上却犹豫了起来。
时间在指尖一分一秒的流逝着,燕王对身侧之人展示了十足的耐心。才听见那个婉转的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语气中多了几分对他的试探。
“……还有丞相府的秦梦瑶……”
魏翎这才掀起了眼皮子看向她,神情中带着些许慵懒。早在他处理完了公务赶到尚书府时就碰巧跟丞相府的那波人避无可避的打过了照面。
前尘往事犹如过眼云烟,他再遇秦梦瑶时早已没了当年那些为她豁出一片真心的痴念。他反倒是有些担心起了正在里面探亲的那傻丫头来。
魏翎作为一个男人,对女儿家的事情他也不便过问。思虑再三,他还是决定同林默说道:“秦梦瑶这个人,你以后还是少跟她接触为好。”
上一世经历过太多的世态炎凉,如今再看这些人时魏翎比旁人总要更为透彻一些。
他之所以这么告诫林默并非是出于上一世的求而不得苦,而是因为秦梦瑶其人并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美好。
只可惜魏翎吃了一辈子的亏才总结出来的那些为人处世之道,到了林默这里却被她别开生面的曲解成了另一种意思。
林默嘴上虽是应了下来,却又在心里盘算着别的计划。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默非但把燕王那些逆耳忠言抛到了九霄云外不说,更是三天两头背着魏翎没事就往丞相府里跑。
林默瞒得过苍澜却甩不掉燕王安排在她身边随行保护她的那些侍卫,所以很多事魏翎心里清楚,只是他选择了放任。
借着在尚书府的一面之缘,林默搭上了秦梦瑶这条线。
在把好感度刷到能约出来逛街吃饭的程度之后,林默与秦梦瑶约好了三日后共赴玲珑台把酒言欢。而另一头她让苍澜去醉霄楼提前定下了场子,请燕王三日后在玲珑台上一见。
原来林默一直将燕王那句好言相劝错当成了一种变相守护。
她以为魏翎心里越是喜欢秦梦瑶,所以才叫她不要接近她。
于是林默决定兵行险招,她只把自己当成是牵线的幌子为这两人创造独处的机会。万一这王八绿豆看对了眼,正好借此机会让魏翎休了她再娶秦梦瑶为妻,她也能落得个自由身。
但在未经当事人允许的情况下偷偷替人做着嫁衣,林默还是逃不过良心的谴责。
接连下来的几日里,她几乎每晚都会被自己垂死挣扎的良心折腾得噩梦连连。魏翎摇身一变成了她梦里的常客,同良心站成了一排扮演着斥责她的角色。
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只是有时候连林默自己也分不清谁是孩子谁是狼了。
林默捂着这个秘密对谁也不敢说,包括唐婉。万一被正义的唐大夫知道了此事,别说是林默那三瓜两枣的良心了,唐婉铁定第一个跳出来打爆她的狗头。
林默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无异于作死,但为了将来她还是决定赌一把。或许其中还夹带着一点想成全魏翎的私心在里面,只是她并不知道这燕王是重生的。
正如魏翎也不知道她不是莫君轻一样。
熬过了最难熬的那三日,可随后发生的事却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
苍澜饶是再机灵,也没料到燕王妃心里的那些鬼心思。他替林默跑了腿不说,还替她在王爷面前打满了包票。
诸如王妃定是一心想与王爷重修旧好之类的话,在燕王盛怒难平的从玲珑台上下来时也跟着一同化成了泡影。
少年从未见王爷发过这么大的火,明明揣着满腔怒意却又克制得隐而不发的燕王跟任何时候比起来都要可怕。
一回到王府,魏翎就兀自往书房去了。
沉默的燕王一路上一言不发,一身刻意打扮的衣袍被快步疾行带得猎猎作响。被周遭的寂静烘托得尤为刺耳。
魏翎的身影不过转瞬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少年如今哪还顾得上其他,见王爷走远了他便赶忙往西冷阁跑去。
苍澜马不停蹄的赶到西冷阁,一路走来才后知后觉的被王爷方才的阵仗吓哭了。
当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出现在西冷阁时,就见那身为整个事件始作俑者的燕王妃正坐在那气定神闲的做女红。
事情越到临了,林默那一颗心就越是静不下来。
她愣是在脑海里把圆周率从头到尾背了一遍,仍是不能将心头的那份浮躁排解。便只能找些事情来做,好把那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分一点出去。
于是她从妙珠那讨来了针线,但做女红要讲究的那些门道林默却一概不知。
百般无聊的林默便照着燕王那张脸在绣布上用燃料绘出了十字绣的方格,闲来无事她就绣上几日,如今在她手上的半成品已有了魏翎一半的神韵。
林默一心只想着分神,自然也不会在意那个风风火火赶到她面前来的少年。
天灵盖都压不住的恐惧在少年脑海里疯了似的上蹿下跳,他对眼前的燕王妃实在是气急。在把尊卑暂时踢出脑外后,少年方才道:“王妃既约好了与王爷在玲珑台上相见,怎又换了秦家小姐在那等着?”
少年跟自己打了个你死我活才拼尽全力勉强压住心中的委屈与怒火,但被泪水润湿的哭腔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林默看着眼前哭成了个小娘儿们的苍澜,总算察觉到像是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结果一时走神被绣花针扎破了手,冒出的血滴在魏翎脸上化开了一颗血泪。
晦气得让林默隐约感觉到像是要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虽说她在善意的谎言里还包藏了一点点私心,但林默还是认为魏翎会高兴的。即便他拉不下脸来对她千恩万谢,倒也不至于派小弟跑到她面前痛哭流涕吧。
林默也是酝酿了许久,才问了一句:“怎么,王爷他不高兴吗?”
苍澜从没见过有人能像林默这样把没心没肺吹得这般清新脱俗的。就跟浇在火上的油一样,少年被她气得像个二踢腿整个人都快要炸了。
“高兴?”这两个字在苍澜嘴里越品越不是滋味,只见他冒着大不敬的风险怒斥了这位燕王妃一句:“王爷都快被您气疯了!哪来的高兴?”
直到苍澜对她展开了惨无人道的声泪控诉,林默才发觉是出事了。
年轻人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苍澜在宣泄完了之后才腾出了有如翻江倒海一般的害怕来,于是趁这位燕王妃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赶紧一个转身拔腿就跑。
唐婉听闻林默房里有争吵声,便走过来看是什么情况。谁知兜头就撞上了那个正急着逃跑的暴风少年,整个人差点没被他撞飞到五百里开外。
还好唐婉眼疾手快伸手抓在门板上才堪堪稳住了身形,而那苍澜更是头也不敢回的就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
唐婉尚且来不及起身去追,就被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人按住了耸动的肩头。
只见林默神色凝重,眉间像锁着大风都吹不散的浓云。一双明眸闪过的寒光清澈又凛冽,还未张口就已弄得人心惶惶。
林默一改往日酥柔的嗓音换上了沉重的语调。她像是在嗓子眼上搁了一块玄铁,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被她裹上了寒霜。
“出事了。”
如果是按照林默原定的大纲走,秦梦瑶至死都应该是魏翎心头无法取代的朱砂痣才对,这点是毋需置疑的。
但现如今事态急转直下,很多事情早已超出了林默大纲里的设定。
就像林默原以为魏翎会当庭抗旨推掉这门婚事,结果他却意外的把莫君轻娶进了门。她抱着一线希望孤注一掷,非但没能使得自己金蝉脱壳反倒惹出了天大的祸。
冷面无情之人的怒意是最难以承受的,燕王像块裹着三昧真火的千年寒冰,不知会让触了他逆鳞的人死于寒冷的冰川还是炙热的火海而林默正是那触鳞之人。
果不其然,在唐婉听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第一件事就是先替魏翎把这缺心眼的二百五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老实说唐婉也不知道林默是缺了多大一块心眼才能活成今天这副傻样,怕是连瞎子都看得出魏翎喜欢她喜欢得要死了。谁知道燕王喜欢的那个臭傻逼一天到晚不干好事就算了,还非得跑去给人添这么大一口堵。
唐婉很想对着林默的脑门摁上一句:你活该!
也并非是她吃饱了撑的急着把胳膊肘往外拐,而是这件事林默实在做得太过了。
林默安静如鸡的听了唐婉一通训斥。在唐大夫堪比汇报讲座一样的长篇大论里,林默愣是挑不出一个字来反驳。
唐婉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诲,林默就算耳朵漏风也有大半听进去了。于是便有了燕王妃夹着尾巴负荆请罪的一幕。
林默耷拉着耳朵,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很有认错的态度。
她手上端着的漆盘上盛着的是自己亲手沏的茶,可谓是诚意十足。
林皮球圆润地滚到书房前,先是礼貌的叩了叩门。久久不见里面有人回应,她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进去。
书房里不见魏翎,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只有书案上那鼎燃着的香炉还在飘散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安神香。
林默被那股浓郁的安神香呛了鼻子,不懂欣赏的打了个喷嚏。竟意外的从中嗅出了燕王满腹的心浮气躁。
用了这么重的安神香来宁神了,不难猜出燕王殿下此时定是心情不佳。
也不知打破了多少个退堂鼓最后才横下心来硬着头皮还是上了,结果扑了个空。但想了想,林默觉得在这风口浪尖上不见也好。
可既然来了,总得做点什么让魏翎知道她来过了。这样既能为日后登门致歉做好铺垫,也算是变着法把认错的态度摊上了台面。
林默想把手上的那盏茶留在他书案上,走上前才发现桌面上铺着一张魏翎给西南总督的回信。燕王的字迹狷狂,纸上墨迹未干。
一旁还摆着一叠西南总督的来信,看得出这两人交往甚密。
起初只是出于好奇扫了一眼,结果却被她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待林默擅作主张的把书案上的书信拆开来看了一遍,当场就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燕王这是要造反啊……
不,换个好听点的说法魏翎是想坐上空悬已久的太子之位。
林默感觉自己那不中用的脑子装不下更多的东西了,是连把那些拆开来的书信放回去都忘了,趁着腿还没被吓软赶紧魂不守舍的逃了出来。唯恐被正在气头上的魏翎逮个正着,届时指不定会被他杀人灭口。
今儿说来也巧,那两个犯事的人跟约好了一样,一前一后跑到书房来找燕王认错。
苍澜见了林默是掉头就想跑,谁知他们家王妃也是一脸见鬼的低头跑得比他还快。
少年还以为王妃是在里面遭了王爷的一顿训斥才至于脸色那么差,结果进了书房才发现里面竟空无一人。
他一边在心里抱怨着林默跑出去竟连门都不会给王爷关上,随后才发现这位燕王妃远比他想象中的胆大。
燕王有个习惯,就是不喜欢别人乱碰他的东西。只要是魏翎认准的东西,不管是物件还是人都不行。
苍澜虽说年纪不甚大,但好歹也在燕王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自然深知魏翎的习惯。
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自己的东西碰了自己的东西呢?苍澜显然是将林默归到了王爷的所有物这一类。
王爷会不会生气少年无从得知,眼下他也只能手忙脚乱的赶在王爷回来前把被林默翻得乱七八糟的书房收拾好了。
魏翎回来时少年正猫着腰拾起一封掉落在地上的书信,苍澜抬眼见是燕王,赶紧将手上那叠理好的书信放回案上。
在低头叫了一声王爷之后,少年便跟哑了一样不敢再吱声。
苍澜大字不识一个,祖宗三辈往上数都是给地主家种田耕地的农民,魏翎自然不会担心信中之事被他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