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冥冥,天色勾勒着淡墨,忽地起了风,正初春,掠过灰青色的枝条,扬起细而绒的轻絮。
“师傅,就停在这里吧。”
北市的出租车司机都是老车神,爱开快车,一路超车加漂移,几乎贴着街边橱窗飞驰而过,硬是在晚高峰里杀出一条血路来。
一个急刹停在路边,桑宁伸手使劲抵住前座靠背才堪堪稳住。
司机大哥气定神闲,投过来一个十分欣赏的眼神:“妹子,你是少有坐我这车不晕车的。”
“谢谢您夸奖,”坐猛车费脑子,头发懵,桑宁试了两次才打开包,翻出车费往前递,“大哥,说句真心话,《速度与激情》下一部,你不击败强森当男主角我不看。”
司机大哥没想到这个明眸善睐、楚楚动人的小美女还挺幽默,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
他忽然灵光一闪,诚恳邀约道:“妹子,你这声音多好听,人也靓,人家有香港小姐亚洲小姐,咱们公司现在全城竞聘最美出租车小姐,也不差啥,你来试试?”
他干这行快三十年,怎么着也算得上阅人无数,仍觉得桑宁的样貌实属拔尖,尤其那双杏眼,形状漂亮,长睫微动,含着光。
长成这样,不来选出租车小姐可惜了。
大哥循循善诱:“要是选上了,他们就会把你的照片做成巨大的宣传海报,围在咱们车上,你想想,到时候全市出租车上都有你的脸,满城跑,多有面儿。”
桑宁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她有罪,请让老天审判她,而不是派一个司机大哥用热心来折磨她。
不顾大哥的“再商量商量”,桑宁赶紧推门而逃。
风轻了些,推搡着漂浮的白絮在半空中游移。
桑宁对这个过敏,绕过绿叶蓊郁的花坛,她从包里翻出一枚口罩,将两边的细绳翻折交叉挂在耳朵上,还没整理好,赵小愉催命符似的电话又响起来。
“桑桑,我命中注定的爱人,”电话那端,赵小愉夸张地呼喊,“银盛名景到了吗?”
桑宁把手机拿远一点:“到了。”
赵小愉的声音果然不出所料地抬高八度:“桑桑宝贝,五楼,直奔五楼!我订的那对情侣腕表等了足足半个月,好歹赶上了明天的纪念日。”
桑宁无奈:“大小姐,你和孟临柯都多少年了,还搞这些。”
“这就叫爱情的保鲜剂,生活的仪式感。”
隐隐有人敲门说话,大概是在叫赵小愉开会,她没好气地说了声“知道了马上到”,又把握住最后的时间,抱怨似连珠炮:“我再也不是我爸的宝贝了,他竟然把我丢到这里来做助理,就是一打杂的,你不知道我们主编有多变态,简直天下第一、举世无双、独领风骚……”
从小到大,赵小愉一直都是这样,叽叽喳喳心直口快,还特别爱说成语。
踏上几层台阶,桑宁边走路边耐心地听着,偶尔嗯上两句附和。
忽然赵小愉的成语专场在那个“骚”字后面戛然而止,随后传来她讪讪地笑:“主编,好……好巧啊,那什么,吃了没?”
旋即电话被掐断,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背后说坏话被顶头上司当场抓包,这种让人尴尬到头皮发麻的事情,也只有她赵大小姐做得来。
一通电话的工夫,桑宁已经走到了银盛名景的正门。
周五的傍晚,微风和煦,这个时间点,商场里正热闹。
隔着硕大的玻璃门,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流灯溢彩,装潢精致考究。
寸土寸金的北市黄金商业圈,银盛名景傲然矗立在正中,以购物中心为主,组合酒店公寓、写字楼等为一体,是这里的核心商业地标。
桑宁住得偏,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工作上,而且特别宅,不爱逛,因此几乎没怎么来过这里,对银盛繁华与贵气的感受,只停留在粗略浏览过的网络和电视中。
她仰头向上望,最后几笔落日涂抹在高处的玻璃上,反射出瑰丽的色彩。
桑宁看了看时间,在天黑透之前,她应该能取到腕表,再顺便送到赵小愉那里去。
目标明确,桑宁也没有闲逛的心思,直接去五楼Jaquet Droz专柜。
赵小愉在花钱上特别有天赋,除了那对价格不菲的表外,盒子也是定制的,刻了英文字母,粗细交替的线条圆润优美,浪漫缱绻。
桑宁没仔细看内容,等在一旁,看店员按赵小姐的要求,系上充满少女心的玫瑰粉缎带蝴蝶结,绣着金丝边,中间那颗水晶熠熠闪光。
店员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话不多,笑起来的样子很甜,系蝴蝶结的手法细致专业。
漂亮的蝴蝶结打好,她弯腰整理褶皱上的细节。
突然人群躁动,外面的喧哗声一浪高过一浪。
“小桃,好像出事了,”另外一个身穿黑色套装裙的女孩儿跑进来,神色慌张,“我看见好些人正往顶楼去,店长说让我们先回家。”
桑宁循声向外看,立刻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原本热闹的商场此刻如倾泻的流水,人群汇聚,匆匆往下挤。
小桃把打包好的腕表塞到桑宁手里,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美女姐姐,你快走吧。”
正在这时,广播响起:“尊敬的顾客你们好,因突发状况,本商场暂停营业,请您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有序撤离,注意安全,小心脚下,避免踩踏。”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桑宁正想离开,听到旁边有人议论。
“有个走投无路的疯子,挟持了一个小孩儿,僵在顶楼呢,嚷嚷着要一起死。”
“你看到刚才的视频没,孩子又黑又瘦,跟个营养不良的小猴似的,吓傻了都,不会哭也不会动,像个木偶,造孽哟。”
“我看凶多吉少,咱还是赶紧走,穷途末路、死都不怕的人,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儿来,听说还有同伙,要搞个大新闻!”
“虽然也是个可怜人,但自己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
“就是。”
“……”
听到和孩子有关,桑宁拦住一边惋惜摇头一边行色匆匆的两位大姐:“不好意思,您刚才说的视频,我可以看一下吗?”
视频拍得慌乱,镜头抖来抖去,但还是能看清大致发生了什么。
桑宁眼神一紧,不顾身后有人呼喊,拨开人群逆流向上,往顶楼跑去。
——
银盛名景49楼,盛连浔的办公室独占一层。
室内设计出自纽约名家设计师,黑白为主体色调,以浅灰做点缀,风格简洁干净,棱角鲜明,线条利落,整体像它的主人一样,漫不经心中透着冷淡。
四面墙壁很空,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挂着一幅画,素描,运笔很简单,大开幅,放在最显眼的位置,看起来与整体格格不入。
盛连浔正在翻看文件,总助周池步履匆忙,叩开门:“盛总,现在有个意外情况,有点棘手。”
周池年纪轻轻坐到总助的位置,自然有他过人的本事,八面玲珑又有点手腕,做事一向稳妥。
他说有点棘手,应该不会是小问题。
“怎么了?”盛连浔双腿交叠,向后一靠,声线低而沉。
“一个男人挟持了个孩子,现在就在银盛的顶楼。”
盛连浔冷峻的眉心微拧:“要钱?”
周池叹气:“要钱就不难办了,那个男人要求北市的新闻台进行现场死亡直播,这样一来,对我们的影响太恶劣了。”
早就整理好了资料,周池递给盛连浔。
企图行凶的男人有个十岁的女儿,小小年纪得了儿童尿毒症,已经很严重,需要移植,可是没有合适的肾..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