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婆早就没了,独身多年,辛苦养育女儿,恨不得把一切都给她,当然不愿放弃孩子的生命,卖掉房子,倾家荡产,到处想办法打听适配的肾/源。
后来终于打听到门路,欣喜若狂的他不惜一切代价,将手里的钱尽数掏空,没想到却遭遇骗子,卷了钱一走了之。
就在两天前,他的女儿去世了。
他的世界完全崩塌。
他要控诉这个社会的不公,控诉人情的冷漠,他要在这座城市的最高处,以最惨烈的方式,让无数人记住他女儿的故事。
盛连浔随手拿起桌上的铅笔,在纸上圈画了几笔,而后笔杆在指间一转,声音没有一点温度:“交给警察处理,我们不必插手。”
巨大的落地窗,浅淡的光线折进来,薄薄一层,覆在他那张年轻且英俊的脸上。
眉浓眼凛,神色冷淡。
周池总觉得自家盛总特别像一幅世界名画,好看衿贵中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他犹豫:“盛总,毕竟事情出在银盛,这个人也确实可怜,要不要您出面安抚几句?”
周遭陷入一片死寂,甚至连针尖落地都清晰可闻。
良久,盛连浔才淡淡开口。
“周池,”他长眉微挑,似笑非笑,干净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节奏缓,却带来强有力的压迫感,“这样吧,我们以后做悲天悯人的大慈善家,兼任世界维和大使,你亲自给我挂上金质勋章,上面就刻‘菩萨心肠,百世流芳’,怎么样?”
周池眼观鼻鼻观心,紧紧闭上嘴。
他倒是忘了,这位小盛总并不是好惹的性子。
盛家是北市首屈一指的大家豪族,祖上便是高门大户,家境殷实,后来投身实业,建立了庞大的企业集团,一代代累积下来人脉和财富。
在北市完全是呼风唤雨的角色。
盛家的门风严,因此虽然家大业大,也没出过什么纨绔子。
只是多年前出了那件惨案后,一向强势的盛夫人苏越乔一病不起,觉得对儿子亏欠太多,盛家上下对盛连浔这个独子很是骄纵宠溺。
这也养成了他不爱守规矩,做事狠厉果断的风格。
当年那起失踪案几乎动摇盛氏的根基,盛连浔也遭受重创,可顶着腥风血雨他硬是撑了起来,尽管年纪轻,这两年一样把董事会那群嘴碎事多的老家伙治的服服帖帖。
盛连浔自正式接手盛氏以来对外一直相当低调,鲜少暴露在镜头前,也难怪他会对周池的提议不快。
周池看得出盛总的心情不太好,因为他又在看那幅画了。
盛连浔起身,踱步到画前,画上是大片的留白,只有一双眼睛,几乎每一处线条走向他都已经熟记在心。
脉脉的杏眼,形状漂亮,长睫浓密,微微上翘,含着光。
周池实在不解,盛连浔为什么对这双眼睛如此情有独钟。
“盛总,要是您喜欢这种类型的画,我派人再采购几幅。”
起码能让这间办公室看起来多一点人间的烟火气。
谁知盛连浔垂着眸,神色慵懒:“不喜欢。”
“……”
那您天天看八百回,是有什么大病吗?
看穿周池的不解,盛连浔极浅地勾了下唇:“听没听过卧薪尝胆的故事?”
……这就有点瞧不起人了。
周池面无表情:“盛总,我也是上过学的。”
好歹他也名校毕业,这种复仇故事只是他的学龄前读物好吗?
等等,复仇故事?
周池脸色复杂又微妙。
盛连浔不再多说,随意按动遥控器,调到北市的新闻台,液晶屏幕上正在直播这起挟持儿童案。
挟持男子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穿得破破烂烂,身上沾着斑驳的血迹,眼睛里射出疯狂而热切的光,他手持一柄锋利的尖刀,对准孩子的咽喉部位,坐在天台边缘,两个人似乎摇摇欲坠。
男人是个练家子,孔武有力,早先做过多年的贴身保镖,胆大心细,反侦察能力很强,准备营救的行动队虽然人不少,但怕伤到孩子,一时难有突破口。
王队长和他对话许久,劝男人喝点水,先冷静一下,会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不知道多久没有像样的吃喝,男人的嘴唇发白,干裂出一道道细口,他舔了下嘴唇,终于说:“给我瓶水,找个女的过来送。”
行动队里有女警,王队长使了个眼色,女警换了身便装,拿上瓶装矿泉水,慢慢靠近他,努力寻找时机。
谁知男人眼睛尖利得很,他啐了口唾沫,发狠道:“我一看就知道你是警察,给老子滚,再往前走我就和这个小崽子同归于尽!”
刀尖往前一送,几乎挑破孩子薄薄的皮肤,女警立刻不敢再动。
现在顶楼哪还有什么女人,只有新闻团队里有一个小女生,大学还没毕业,在实习,哪见过这种阵仗,已经吓得眼圈发红。
眼看那男人的情绪愈加疯狂,嚷嚷着楼层角落还有他早先埋下的“秘密武器”,要死一起死,大家除了着急外一筹莫展。
“让我来。”
喘息还未平,却丝毫没有影响说话人声音的动听。
桑宁的声线温柔又清亮,似林籁泉韵,既有清晨拂露的干净,又有林间落花的轻柔。
过耳难忘。
“我叫桑宁,”她摘下口罩,深吸两口气调整气息,再次重复,“让我来。”
周围有人倒吸了几口冷气,不知道是为她的大胆,还是为她那张脸。
小巧的鹅蛋脸,雪肤花貌,唇如点樱,那双眼睛生得尤其好,形状饱满的杏眼,圆且润,眼梢微翘,两道浅眉细而弯,如天鹅绒一般,婀娜地覆在眼睛之上。
王队长犹豫:“桑小姐,你没有受过训练,这种情况非常危险。”
“那个孩子叫郑乐北,受过严重的心理创伤,我是创伤心理治疗师,他是我的病人。”桑宁平和地解释,她的眼神沉静而镇定,找不到任何畏惧和慌乱,“这种胁迫对他来说,每持续一分钟,都会造成巨大的伤害。”
“那个人身上有血,很可能孩子已经受伤了,没法再等下去,我会见机行事。”
不等王队长再做考虑,桑宁拿了瓶矿泉水,试探着向天台方向走了几步,素白的手向前一递,盈盈笑道:“大哥,您消消气,我绝对是一个普通群众,来给你送水。”
“啪”,笔尖骤然断裂,在纸上画下了曲折的痕迹。
周池还是第一次见到盛连浔如此失态的模样。
他蓦地站起,十指有力地叩在桌面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自告奋勇的女孩儿,眼底黑沉,惊涛骇浪的情绪正被竭力掩盖。
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显出几分锋利,盛连浔静立许久,唇轻抬,又无声落下,那个名字就在嘴边,说不出。
对他来说,这个名字是怎么也忘不掉的甜蜜曾经,又是恨得咬牙切齿的现在。
躲了这么久,这次她倒是肯出现了。
室内明暗的光线交缠,终于——
“桑宁。”
盛连浔低低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