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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朱家堂屋不大不小,正北墙上挂了一幅喜鹊闹梅图画,两边是对喜联。下头摆了张条案,放了一个香炉。条案旁各放了高椅,底下对称横放着四张文椅,作待客用。而屋子西南角放着一张八方桌椅,平日用餐便在此处。东南墙面隔搁着一架多宝阁,上头放着几件摆设。看着不似底层商户,也不似那等有底蕴的诗书人家,便有些不伦不类。    此时朱老太太便在条案旁的右座上端坐,朱桂达坐在左首的文椅上,姜氏和朱紫兰立在他身旁,而许久未见的朱伯修略略低着头坐在下首,却是背着光。    至于朱碧云,则垂首跪在正中间。    红珠一进来,见了朱碧云这么跪着不由愣了愣,但也不算太奇怪,却是忽然见到朱伯修在屋里,心里诧异得紧。她脚步一顿,眼神往朱伯修身上看,顿时脸色变了变。    这朱伯修如今十六七岁了,长相随了他娘,有几分秀气,他个子这两年长得高了,虽有些瘦削,但穿着那青色长衫浑身便添了几分诗书才子的气度。以往红珠见他,心里也不由感慨一声不管性情品格如何,朱伯修这相貌却极讨士林亲近喜欢的。也就难怪他去了西山书院就得了那书院里的蒋宣桐先生的青眼。    红珠有一回听说,那蒋先生不仅收了朱伯修做入室弟子,就是他的婚事也想替他做媒。论起来那还是程桂棠刚去不久的事,那时得知蒋先生有意做媒,姜氏心里是极高兴的,但顾着规矩,却也不敢顶着亲叔叔的热孝给朱伯修订亲。回头蒋先生也说少年人还是读书要紧,不急着成婚,这婚事便只是口头说过,到如今也没露个准信。    这么久了,红珠没见过媒婆上门,看朱家礼也没走一回,可真不晓得朱伯修这亲事到底怎么回事。只因见过姜氏的欢喜模样,红珠心里隐隐猜测那蒋先生做媒的女方定然是个官家,许是还有些权势,且约莫那姑娘年纪还小,不着急。不然朱伯修这么个长孙的亲事,只得了蒋先生一个口信就没有下文,姜氏能等得,朱老太太也不肯等的。    这一两年朱老太太越发宠爱朱伯修,朱桂达和姜氏也时时督促他,竟让他一年到头留在书院,一则读书二则侍奉先生,只愿朱伯修博个好前程。从这迹象红珠也能猜得,约莫朱家是极为看重那亲事的,生怕出什么纰漏。    眼下红珠进来猛一见着朱伯修,心里不知怎地就忽然想起他那门亲事来。    缘由倒也很简单,因为这朱伯修看上去根本不是生病,而是被人打伤了!先前姜氏等人还说他回来的路上受了寒,避在房里养病不能见风,这才连着几日没见人。如今看来都是唬人的。眼下他左脸上还青肿了一片,略略低着头还能见得清楚,更不必提他那衣摆掩着的左腿,露出来绑着的木板和层层白布条。    若是意外摔了,这也没必要这么避着不见人的,瞅着这样,怕是跟人生了什么祸事,因着不好声张的缘由伤着了,这才不声不响地借口病了在房里养着……    先前红珠没那副攀附权贵的心肠,便也没有去打听过朱伯修亲事的底细,可如今一看朱伯修这模样,恐怕又是名声累人,怕什么人知道了呢。她心里琢磨了一遍,也没什么着相,就移开了看向他的视线。    红珠这儿举动挺小,但还是被朱老太太察觉了。本来朱老太太见红珠也没问一声就推开了门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心里早生气了,再见红珠若有所思地打量朱伯修,就更恼火了,顿时恶狠狠地横过来一眼,喝问道:“你进来做什么,这儿商量正事呢,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红珠闻言定了定心神,丝毫不怯,先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朱紫兰,而后迎着朱老太太的目光径直回答:“奶奶,先前紫兰告诉我,说是朱家商量好了,若是邓家逼亲,就让我替了碧云姐去……我可不晓得这都是谁商量的,这事我娘不晓得,我弟也不晓得,这还有没有规矩了?”她初时语气淡淡,但后头越说越变得生气,形同责问,“难不成,这要等着花轿来了绑了我去,我们程家人才能得到通知吗?”    她这番话一说,屋里众人不由都变了脸色。    姜氏惶然急道:“你胡说什么?”    红珠瞪了她一眼,也不答她,只正色看着朱老太太大声说:“奶奶,你说这儿朱家人正商量正事,我自然要进来一听,省的旁人有什么阴毒心思卖了我去!”    朱老太太立马恼了,指着她怒道:“你发什么疯!”    “若只是发疯倒是好!”红珠反讽了一句,“朱紫兰,方才你还说要我来找奶奶问,怎么我来了,你又躲了?你敢不敢再这儿发誓你没说让我代嫁去邓家!你敢不敢?要是有,你就天打雷劈!”    朱紫兰脸色青白地退了两步,被她娘姜氏扶住了,两人都一脸惊异怒容瞪着红珠。就连原本事不关己一脸淡漠的朱伯修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有些害怕。    实则红珠这话哪儿是对朱紫兰说的,她就是明着咒骂这满屋子想要害她的朱家人!想过算计她的人都得天打雷劈!    朱老太太因着心里真的琢磨过让红珠代嫁主意,自觉立身不正,遇着红珠这般毫不给脸的叱问怨咒,气得脸色青黑,却一时也回不了什么。这代嫁的事情还没个定数,就生了这么多变故,竟还让李氏母子三人晓得了,闹得她脸面尽失。    此时她心里真恨不得去撕朱紫兰的嘴,但面上又要拼命忍下了,断不能认下程家人说的事。她急急地呼吸几下,怒骂道:“好啊,你这是来撒泼了,姐妹间胡说几句,你就要咒她死吗?”她厌恶地看了眼红珠和李氏,“什么人生的什么种,看看你这张狂狠毒的样子!”    红珠怒极而笑,回说:“奶奶,那也是学得你!”她冷哼一声,回头又让李氏和程文涵进来,“娘,文涵,这儿所有人都在,我们就来分说个明白。”    程文涵板着脸瞪着朱老太太和姜氏,拉了李氏就进来了,立在红珠身旁,    朱老太太满脸厉色,眼光掠过红珠这个硬骨头,盯着李氏就骂道:“好啊,这是一家子来生事,故意来闹我了不成?真是搅家精,不闹得家务宁日就不消停,讨了你这个媳妇真是倒了霉,我那小儿说不得就是被你害死的!”    李氏本还有几分畏缩之意,但听了朱老太太跟红珠的这番对答,心里早就恼了。此时一听朱老太太张口又骂她,胸口愤懑,顾不得什么对着朱老太太就回道:“娘,我不是搅事,红珠说得对,原本碧云的亲事跟我们不相干,你们商量着就是,但现下不同了。”她顿了顿,涨红着脸,唇边颤抖着,但无比清晰地道:“娘,若是要红珠代嫁,我不答应!这等荒唐的事,我绝不答应!现在不说个明白,我是不走的,你们要是逼着,除非逼死我。”    红珠侧过头看一眼李氏,牵了她的手给她支持,而程文涵也牵了她另一只手,三人就这么站着门前挡着光,看着气势极盛,又极悲壮。    便是朱老太太再硬气,也被程家三人的情态吓了一跳,脸色跟着变了变,很快又讥讽道:“好啊,这一回两回就拿个‘死’字来逼我!我这儿就是毒蛇猛兽,还是我的好亲儿媳啊,给她住供给她吃穿,不思图报就罢了,如今还见天儿就说我要逼死她!我看不是你死,是我死!”    “娘!”朱桂达听不下去了,一开口就要拦着劝说,朱老太太却继续骂道:“也不必在我面前要死要活地撒泼了,这话我听不得,我只等着!”    李氏鼓起勇气硬气了那么一回,见朱老太太根本不在乎,竟还说……还说要等着她去死!李氏脸色都苍白了,心里无比苍凉。    红珠气道:“奶奶,我娘向来就是个软性子,你这么一逼,是存心要害死她吗?这是打的什么主意算计什么,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你不阴不阳的胡说什么?”朱老太太大怒,“你今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句句顶撞,你当朱家家法是摆设吗?看我不打死你!”    “杀了我我也要说,今天我程红珠就说一句,那什么代嫁的话是你们理亏!这事不说个明白,就没完!”红珠什么都顾不得了。    朱老太太怒极,一副就要站起来追打红珠的样子。    这时李氏苦笑一声,抢着说道:“娘,既然你这么不喜我这个媳妇,也不喜我的儿女,这么见天儿生气吵闹、不得安生,我们……也不要继续赖在朱家了。”    闻言红珠心中好生震动,没成想搬家这话是从李氏口里说出来的,为了她,李氏今儿也是豁出去了,这么一想她心里就很有些动容。而程文涵想法倒直接,一开口就附和说:“没错,我们搬走吧!”    高座上的朱老太太听着这么个进展,却是一脸惊异。姜氏和朱紫兰两个也是愣了。    一旁朱桂达着急了,冲口就道:“那怎么行,我那时将你们接回来,就没想过再分家!桂棠不在,就由我这个大伯照顾你们。”    李氏稳住心神,移过眼睛看向朱桂达,认真肃然问:“大哥,你给我一句话,有没有让我女儿代嫁这一回事?”    程文涵也大声问:“大伯,你是不是要害我姐姐?”    朱桂达被向来温顺的弟媳和乖巧侄子这么一问,顿时脸色涨红,愧疚的不敢抬眼与他们对视。先前虽说他没应下,但也没能劝妥朱老太太和姜氏,他只是拖延……这,终究是他的错处。    他迟疑半天,不答是也不答不是,只说:“……是我不对,是我没当好这个家。”他叹了口气,软着语气说:“我晓得你们是伤了心了。先前都是……我一时想差了,什么代嫁都是胡说的。我跟你们赔不是。这搬家的事,就不要提了。若你们这样搬出去,是让全城的人看笑话,戳我的脊梁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