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靖谦来庄子似乎确有正经事,目光交汇时冲她点了点头就和庄头他们去了议事的地方,方才那说话的妇人又跟了上来,攀谈几句,程柔嘉才知道她正是庄头的媳妇,庄子上的人都唤一声冯大嫂的。
怪不得那小丫头能见到侯夫人。
冯大嫂听说她们是来泡温泉的,很熟稔地将主仆二人带到了屋舍后面的山林中,从长着青苔的石阶上穿行而过,便看到了与侯府院落极为相似的檐角和楼阁。
“娘子莫怪,世子爷忽然来了,庄上的人还没来得及清扫这些青苔,我们这些人糙惯了,长多厚的青苔也不滑脚,只想着夫人若哪日起了兴致要过来,便天天洒扫着上面的院子,不过夫人也是许久没来了。”冯大嫂笑道。
“不妨事,只是还是得清扫出来,免得世子爷晚上若要留下,不留神摔着了就不好了。”
这京郊的庄子来一趟不容易,若世子要泡汤池的话,程柔嘉算着,怎么着也得住一晚上。
冯大嫂哎哟了一声,拍着胸脯说马上就喊人来扫。
进了院门穿过一座花厅,向北走便瞧见里面凿了汤池的庭院。汤池是露天的,处在凉亭之下,四角挂着八方宫灯,因天还未黑,倒还没用上。
程柔嘉看着就不由瑟缩了一下。
这样冷的天气,要在外面泡汤池吗?
看出了她的却步,冯大嫂笑眯眯地指了里边的屋子:“夫人畏寒,每次来都是在里面的汤池泡的,娘子可要去里间?”
她愣了愣,含笑点头。
说是屋子,从外面瞧着却像一座大殿,进了门,却见里面未曾铺设一块青砖,水气袅袅的汤池与外面庭院的池子很类似,都是凿出来的白玉汤池,屋内甚至还有一座假山,两块巨大的磐石,看着如同只是盖了个屋舍将院里的另一座汤池封了起来隔绝寒冷似的。
程柔嘉舟车劳顿了一两个时辰,此刻氤氲在满室的水汽中,只觉得惬意舒适,便嘱托冯大嫂帮她拿一身换洗的衣物,又命阿舟在门外守着,便解开腰间的绸带入了汤池。
这间有汤池的屋子大门始终开着,里面的第二道门用屏风挡住,为的是与外面通气,以免温度过高人晕过去。
宁神的香料在宽敞的屋内静静焚着,鼎中白烟如雾,与注满水的汤池中的水汽交织,一点点氤氲缠绕,周遭一时间恍若仙境。
一室默然无声,耳边只有水波晃动的柔软声音。
程柔嘉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前些日子,她又收到了家中的书信。算着时日,应是已经拿到了她的回信。
母亲再三嘱托她要好好照料自己,不要惹京中那些达官贵人不高兴免得丢了性命。身份财物都是小事,保全性命才是第一要紧的。
父亲的病也好多了,写信的前两日已经在跃跃欲试又想出门行商了,被母亲一个茶盏打了回去……
幼弟远哥儿经此一事长大了许多,如今勤学苦读一心想走科举的路,明年的县试想要下场试试。
连这么一个小豆丁,如今都知道靠人不如靠己的道理了。
程柔嘉心中微酸。
可走科举,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家财名师悟性,都是缺一不可的。
小弟确实聪明,但以程家的底蕴,很难请到真正琢磨透科举的大贤来教导他,便是多年落榜的举人,好些也是一身傲骨,不肯与商贾同流。
闭目冥思时,耳旁恍若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睁开眼,发现是阿舟送来了衣物、点心和一壶酒。
“冯大嫂说是自个儿家酿的梅子酒,想请姑娘尝尝。”阿舟笑着解释。
原是果酒,应当不碍事。
程柔嘉点点头,待人走了,便走到汤池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垂眸望着池底雕刻的牡丹花。
三杯果酒下肚,热气从胃里蔓延裹住五脏六腑,腾腾的水汽轻轻拍打在她的脸上,让人一瞬间忘了身处何方,整个人变得晕晕乎乎,差点在水里跌倒。她晃了晃脑袋,伸出手臂扶住池子边缘,双目微微闭起,思绪跟着水汽一起腾云驾雾,越飞越远……
脚步声又从耳侧渐渐逼近,她意识不太清楚,只含糊地问了一句:“阿舟?”
对方没有应答。
有些提不起力气再问第二次,默然无语间,一只冰凉的大手贴上她的脖颈,寒意逼得她清醒了几分,扭身回望,便见薛靖谦垂眼望着她,看不清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