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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瑶十九岁时成了亲,四年里先后诞下两个孩子,兰言诗是她的小女儿,是她的掌上明珠。

沈瑶二十三岁诞下兰言诗。

兰言诗出生时,皇宫葳蕤院中,莲花盛开,七莲并蒂,平成帝龙心大悦,称她为国之祥瑞,赐字娉婷,封为公主。刚刚出生的她,就成了盛京里最风光的一个。

只有兰家人才知道,这无限风光下的伤痛。

在兰言诗出生的八月前,兰坯接手了一桩棘手的案子,每每查到关键之处,线索屡屡断开。

一日,兰坯最信任的手下赠给了他一笼精致的糕点,兰坯对这些甜食不敢兴趣,但他的夫人喜欢,隆冬时节,放于怀中捂着带回家,他不设防心,赠给了她,并亲眼看她吃下。

那时沈遥已经怀胎五月。

当夜二更天,沈遥腹痛难忍,平成帝派了宫中所有御医,才勉强保全了母女二人性命,就是可怜了兰言诗,那毒,统统都到了尚是胎儿的她身上。

兰家花费了许多精力,才将这个孩子保下。

如果孩子是父母前世欠下的债,那么她尚在娘胎时,这笔债注定是此生无法算清了。

尽管幼时,她的病已经被各种名药名医治好,但还是落下了天生畏寒的毛病,因此愧疚的兰坯沈瑶夫妇两人,对这个小女儿,偏宠无度。

宠爱的程度,但凡见识过的人,都感到匪夷所思。

那可真真是——连句重话都不忍心说的。

正是如此,兰言诗才对沈瑶后来一走了之的做法,伤心不已。

兰言诗想,前世,倘若母亲得知了她去世的消息,会不会为她伤心,会不会改变心意回到洛阳,去她的墓前,看看她……

重生以后,兰言诗对沈瑶的感情,变得复杂了许多。

到了她母亲的院子门口,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门口传来了熟悉的牡丹白檀香,这是沈瑶常用的薰香。

兰言诗回想起小时候,她不懂事,抱着装着牡丹白檀香的木盒,左嗅嗅右嗅嗅,嚷嚷着叫“怎么里面还有个娘亲啊?”,把沈瑶逗得呵呵直笑,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夸她道:“你可真是个聪明的小木头疙瘩。”

兰言诗越过玉石作的日月山水图屏风,只见兰草木塌上,一个大美人,正以手撑额,慵懒地半卧着。

雪白的貂毛毯子盖在腿上,浅紫的真丝牡丹簪花别于发上,上半身穿着胡桃色织锦衣,并不华丽,明明是简单的打扮,却生生穿出了风华绝代的味道。

她凝霜的皓腕处戴着一只色泽不均的白玉镯,这玉镯品质一般,但沈瑶一直贴身戴着,因为它是兰坯送的。她眉心微皱,眼眸阖着,像是被烦心事所困,也难掩倾城姿色,举手投足间,流露的尽是风情。多瞧几眼便想凑上去对她俯首听命,或者匍匐在她的脚下,作她的犬马,为她纾解忧愁。

沈瑶瞧着不过比兰言诗大几岁的模样,实际上是两个孩儿的娘了。

“夫人,小姐来看您呢。”王嬷嬷在一旁提醒道。

沈瑶睁眼,她与兰言诗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她的眼睛更魅,微微上挑,眼睫纤长如羽,浑身散发着慵懒的味道。

沈瑶看着眼前长得跟自己八分像的女儿,许久不来看她,现在还带着些许怨气地望着自己。她的娉娉,眼睛像她夫君,少了一丝媚态,却多了一份清傲之气。这真是让她无法生气。

沈瑶开口便是一句:“哟,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娘亲?”

王嬷嬷退到一旁,默默叹了口气,唉,不愧是亲生母女啊。

兰言诗走到沈瑶面前,应付般地行了个礼,“女儿问母亲早安。”

沈瑶鼻音轻哼,眼神微瞥了她旁边的地方,示意她坐下,“你如今还不如你庶妹懂规矩,都是我把你宠坏了。”

兰言诗沉默。

沈瑶又说:“坊间举办的宴席不去便不去了,有什么大不了?你若是喜欢那金花状元,我现在命人直接买了回来便是,在那些普通小民人面前抛头露脸,不叫出风头,那是降低了你的身份,反而像个丑角。”

“人家不卖呢?”

沈瑶面露笑容,这笑容勾魂摄魄,“那让你爹随便找个借口,把人抓了便是,不卖不放人。”

“爹才不会做这种事呢。”兰言诗嘟囔了一句。

“确实。”沈瑶点点头,“这次你听娘的,不要去那劳什子破宴会,等开春了,天气回暖了,娘亲自做东,办一个春日宴,邀请各方贵女,你要比诗比琴比什么都随你,让你大出风头,怎样?”

兰坯是很护短的人,沈瑶比他更为夸张。看见沈瑶这样时刻为她着想的样子,兰言诗实在是无法对她狠心,再责怪她什么,沉默半晌,然后开口问出了心里那个问题:“娘,你会抛下我不管吗?”

“你脑子都装的是什么?”沈瑶不可置信地看着兰言诗,“是为娘的还不够宠你吗?”

兰言诗眼眶红红地望着沈瑶。

母亲啊母亲,如果你以后注定要抛下我不管,那我宁愿你从未对我这样好过。

兰言诗望着沈瑶,“那你立个字据,说你今生不会不管我,我就不去那踏雪宴。”

“什么?”沈瑶以为自己幻听了。

“我说到做到。”

“此话当真?”沈瑶见女儿退让,条件虽然莫名其妙,但不过是小孩子心性罢了,还是很容易满足的。“我写了你就不去那个破宴席?”

“嗯。”

沈瑶很是干脆,“嬷嬷,取纸笔来。”

王嬷嬷手脚利落地取来了纸笔,摊在沈瑶面前的小案上。

沈瑶提笔落字:我沈瑶今生对女儿娉娉不离不弃。

“写我大名。”兰言诗将纸递回去。

“兰言诗,你今日的行为,非常反常!”沈瑶边说边写:“我警告你,有事跟你爹和我说,不要私底下胡搞,捅了天大的篓子,我若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绝不饶你。”

沈瑶一添上兰言诗的名字,兰言诗立刻将纸取过,细细看了看那几个字,然后小心翼翼地叠好,如获至宝般放进了怀中。

沈瑶问:“满意了?”

“满意了。”兰言诗点点头,抱住沈瑶:“娘,多日不见,我好想你。”

沈瑶轻哼一声,“想我也不来看我。”

“女儿以后一定常来看您,只要您不抛弃我。”兰言诗轻轻抱住沈瑶,闻到她娘亲身上传来的阵阵牡丹檀香,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行了行了。”沈瑶拍了拍她的头,“好端端的,说这些不吉利的做什么?”

“女儿知道啦,以后不说这些不吉利的。”

沈瑶瞥见兰言诗的银朱牡丹逶迤拖地长裙,夸奖一句:“今日打扮不错,总算有我当年的几分风采了。”

“那我以后就这么穿,多向洛阳第一美人靠近!”

兰言诗甜言蜜语把沈瑶哄得心情瞬好,沈瑶揉了揉眉心,对兰言诗说:

“对了,近日为娘是心神不宁啊,右眼皮跳个不停,总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明日我要去趟普渡寺,为你爹祈福,你要不要陪娘去?”

“好啊,我陪娘去。”

“这样乖?”沈瑶难以相信,兰言诗从前可是从来不陪她去寺庙的,她总是说那里太无聊,除了和尚,只有和尚。

兰言诗笑了笑。

普渡寺,南有断壁,壁上刻有佛经,欲但断壁,需穿过一片梅花林子,在林子的西侧,乃是凌空陡崖。

梅花沁脾,那些红树枝儿,看多了便是渐欲迷人眼,雾天偶有迷途坠崖者,也是正常……

倘若她约兰亭昭,月下赏梅呢?

“既是为爹祈福,让妙邈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