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芳估计是听见了院门的声音,尖声问:“谁啊!”
鲁志明僵在原地,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张丽芳衣衫不整地走出来,看见了鲁志明,神色复杂。
她身后跟着的,正是她口里心心念念的宋哥,他的发小,宋武。
宋武忙出来解释:“丽芳说家里柜子坏了,让我来修一下。”
鲁志明看着他们俩,眼神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没有说话。
“对对,就是柜子坏了,你连门都没修好,宋大哥过来就是帮忙修柜子的。”
又看了一会儿,鲁志明转身准备离开。
“鲁志明!你去干什么!”宋武惊叫。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又往前迈了一步,突然肚子上,多了一柄带血的刀刃。
鲁志明低下头,看着刀尖,涔涔地滴着血。
“宋哥,你这是干什么!”
张丽芳懵了,手虚放在宋武刺向鲁志明的动作上。
“我会不知道刺哪里吗?”宋武是个屠夫,他冷哼一声,“这刀是叫你闭嘴,如果你敢出去说一个字,你的命……”
鲁志明捂着肚子,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
行了不知道多远,终于看到镇上的医馆,他走了进去。
医师见他伤得这么重,开口问他:“你有银子吗?”
他哆哆嗦嗦从怀里拿出十八文铜板,医师皱了皱眉,赶紧催促他起来,“你这点钱治不了,你快走吧。”
“求求你。”
“求我也没用,没钱就是治不了。”
医馆的门被狠狠地关上。
天上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雪子。
鲁志明捂着肚子,血越流越多。
镇中心的草坪上,已积了厚厚一层积雪。
在行人稀疏的路上,有人见到一个走路摇摇晃晃的男子,坚持不住,倒在了草坪上。
这剧本演得实在憋屈。
扮演张丽芳、李玉龙和宋武的,分别是前任翰林学士陶学明、现礼部侍郎严镇和永泽书院的院长裴求忠。
三人演完,赶紧将装扮和头套摘了。
他们受京学里文栏办特邀,来红楼感受“扮戏”,三人思想开明,诚然赴约,没想到结果就是这么个过家家的东西。
陶学明拿到的张丽芳剧本背景,是她原是一个破落大户的千金,没想到下嫁了这么一个无能的丈夫。
严镇拿到的是李玉龙的剧本,是李玉龙在官场为人做事只能上行下效,演到那句“你在质疑本官”,严镇几乎是本色出演。
裴求忠扮演的宋武,全程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张丽芳受鲁志明这样的窝囊气,最后捅刀子的时候,感同身受自己还使了些力。
不管怎么样,对于这个扮戏游戏,虽有代入感,但还是觉得实在太过小儿科。
玩玩则已。
三人交换着意见。
没有人注意到,头顶的雪,还在下。
飞飞扬扬,已经快将草坪中的鲁志明淹没了。
突然,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冲了出来,将三人吓了一大跳。
老头看起来腿脚不好,一瘸一拐还是努力走得飞快,直奔鲁志明的位置去了。
安静的场内突然划过一声老人怪异的悲鸣。
他扑在鲁志明的尸体上,大声嚎哭,手里还握着半个馒头。
“鲁先生,虽然您从来不让我这么称呼您,但我心里一直都是这样尊敬的。
“我是个死了老婆的,眼睛还瞎了,原以为就这样等死了,要是当年没有您那口粥,老头子我现在这把骨头,已经不知道烂在哪里了。
“您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您家里困难,但是老头子我看了大半辈子,哪里看不出来呢。
“您每天早上给我送一个馒头,要不是您的馒头,我哪里能有今日的苟延残喘啊!”
老头伏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身后来了一个推着烤红薯桶的大娘,放下了自己的摊子,走到鲁志明身前。
大娘蹲得费力,到最后索性坐在地上。
她颤颤巍巍地开口:
“小伙子,你是个好心的,老婆子我没有生意,是你每天中午都来我这里买个红薯。
“看你一身官服,每天就吃一个两文钱的红薯,还要分两半藏在袖子里。
“不过多亏了你,那年冬天要不是你每天来买红薯,老婆子我,差点就过不下去咯!
“你说你,怎么躺在这呢,多冷啊!给你吃个红薯暖暖吧!”
话说着,她将怀里的红薯拿了出来,放在鲁志明身旁。
“鲁先生竟每天中午只吃半个红薯?!是我……分了他仅有的餐食?”
两人身后,一个布衣少年站在那里,满脸不可置信,冲到鲁志明身边。
“要不是鲁先生每天中午来我的摊位上教我诗文,我吴向文何以能得了张大家的青眼收作徒弟?
“鲁先生竟真的这般拮据吗?我竟怀疑过鲁先生为何只给我半个红薯这样寒酸。”
少年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泪水滑落眼角。
“鲁先生,是我不对,鲁先生你快起来,再教教我士先器识如何解……
“鲁先生……”
三人围在鲁志明身边,纷纷扬扬的雪花将三人的全身盖得花白。
哪怕没有看到正脸,都能看见三人的悲泣,响彻在四周。
红薯大娘从破旧的布袋里凑了银子买来了棺木。
少年用手扒开了土,写了墓碑。
鳏居的老人拿出了最后的一点积蓄买了祭品。
雪纷纷扬扬,盖住了大地,也盖住了鲁志明如昙花一现的一生。
旁观的三人呆愣在原地许久。
还是陶学明最先反应过来,抹了一把泪,走到鲁志明的墓碑前,跪下,磕了三个头。
严镇和裴求忠也反应过来,陆续跟上,跪下磕了头。
待众人从故事里脱离出来,已俱是老泪纵横,哭得不能自已。
白子夜算是被陶学明摸着头长大的孩子,虽然他五岁就离家拜师,但他十七岁回到西京以后,每年还能收到陶学明的压岁钱。
这么一个桃李满天下、风流潇洒的老人,白子夜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他站在二楼的阴影里,笑着看向一旁观看的桑柔,正要说些什么祝贺话,却见她面无表情,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场内突然响起主线人的声音:“仅以此戏,纪念收养八个孤儿、一生良善高洁却香消玉殒的庹宗林学士之女、庹薇女士。”
白子夜凑近桑柔,“桑柔小姐,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桑柔扯了一个微笑回他,“是啊,事已至此,白子夜公子,我认打认罚。”
他问:“既然要纪念庹薇,干嘛不直接写庹薇的故事?”
她没解释,只是挑了挑眉,“你懂什么。”
白子夜满脸讶异,凑到桑柔面前上下打量,“我觉得你,越来越像秦风了。”
她听了,愣了一下,垂下眸,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