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他才幽幽开口,“林司炎。”
林司炎熬着腰也没有听到秦风喊他起来,这又听他摒弃礼数直道他的名字,便索性径直起身来。
他立时居高临下,看着秦风,又重复了一遍,“秦风,这是第二次,我警告你,离桑柔远点。”
秦风无视他的压迫,冷笑一声,“林司炎,你可能在陛下身边太久,远离市井,都听不见坊间传闻了,你可知,坊间怎样传你和你的义妹?”
站在门口的桓安一惊。
那日在书房中两人交颈的画面他也看见了,然而秦风接下来的话更是令他心悸——
“你不去好好管住你府上人的口舌,护住你这妹妹的清白,反倒是来抓着本王不放。
“本王与桑小姐交谈甚欢,如遇知己,桑小姐与本王相交,他日若遇良人,本王自会替桑小姐斟酌。这难道不比你这鳏寡孤独、醉心朝堂之人更能为兄为长吗?”
林司炎被他这番话砸懵了。
他想回怼本侯与义妹清白,他想回怼自己才是兄长将来要为她操持婚事。
不知为何,林司炎像被掐住脖子一般,一句都说不出。
桑柔静默听着,心里却不解。
自己出现在西京的目的,不就是被推向林司炎,努力成为林司炎的亲近之人,好叫秦风背后的势力寻着林司炎的软肋吗?
如今秦风这番话,虽句句澄清与她的关系,但是也句句将她推离林司炎。
她垂着眼睫,视野里只有两人的衣角,光照进屋内,打在地上,将两人的衣摆劈成一光一暗。
林司炎沉默了半响才开口,没有解释,也没有接秦风的话。
“桓安。”
林司炎这回应却叫秦风皱紧了眉。
桓安被叫了名字,忙一激灵将手里的物件呈进来,递到桑柔面前。
他轻声道:“这是朱姨娘托侯爷带来的,怕春桃秋月没有准备齐全,这是猪脬缝的冷水袋,可以镇痛。怕您有伤睡不安稳,这是凝神静气的熏香。”
桑柔瞧着,想来是朱姨娘连夜缝制的,冷水袋外面裹的软纱上刺绣的针脚并不十分规整。
她心里是有些复杂的,这样对她的朱玲珑,真的会去传她和林司炎吗?
传了林司炎这样的名声,一来林司炎心里只会怀疑厌恶朱玲珑,二来侯府迟早会有当家主母,朱玲珑的身份,就算用尽了心思,林司炎正妻的身份也不会落到她头上。
朱玲珑这样小心谨慎,怎会想不明白这一层。
然而林司炎却没有这样弯弯绕绕的女儿家心思,他心里对朱玲珑好不容易积起来的一层好感,就这样被秦风吹散了。
他厌恶地看了一眼桓安呈着的东西,对桑柔道:“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哥哥过几日来接你回家。”
说着便带着桓安离开了。
春桃秋月去沏茶的功夫,端着茶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林司炎冷着脸出来,忙小心退到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再一会儿,俩人就听见屋内的声音。
“我心里琢磨,这不是朱姨娘传的。”
秦风笑笑,“阿柔,知人知面不知心。”
越来越多的不解压在心里。
晚饭后桑柔便遣散了春桃秋月,令她们去看看元生如何,打理一下他的伤,诸如此类。
她自己拿了张椅子,坐着院中,看着夕阳发呆。
暮色沉沉,浓云如畸形的怪兽,被金色的黄昏衬托得既丑陋又神圣,将万物拖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秦风拿着两壶酒走来,见她发呆,便没有打扰,自顾自喝起了酒。
“秦风,你可不可以,不骗我?”她轻声地小心开口,又补充道,“以前骗我没关系,我觉得你既然把我当朋友,以后可不可以,不要骗我?”
“我没有骗过你。”
秦风喝了一口酒,又温柔道:“从来没有,以后也不会。”
“谢谢,”她感激地笑笑,“我和侯爷,没有什么。”
“我知道。”
她转头看他,秦风也回望她,笑道:“傻丫头,是不是一直跟你说,不要想那么多,来,我带你去看西京夜景。”
不待桑柔答应,他已将她抱起,点了轻功,一晃就上了屋檐。
此时春桃正回来,秦风见了,便朝下道:“借你小姐一会儿,你们自行去休息。”
两人上了王府角楼,瞭望台宽敞,正有两把椅子在其中。
一人一椅坐了,随意偏头,西京夜色便在落日后陆陆续续的点灯中绽放了模样。
这一幕令桑柔想到飞机快落地时,自夜空俯瞰上海的情景。
秦风递来一壶酒,道:“你有伤,但是看夜景哪能不配点美酒,这酒名春风十里,度数极低,且尝尝。”
桑柔浅啜了一口,冰冰甜甜很是好喝,没有很浓的酒味。
他给她往南指,“那里是皇宫,秦曼蔓那丫头关了禁闭,想来现在贵妃娘娘宫里。”
“是因为落水之事吗?”
“她那日借着大考过了,去寺里还愿的名义出的宫,结果被陛下发现在锦鲤湾放风筝,你觉得呢?”
桑柔失笑,果然是秦曼蔓的风格,又听他道:“段嘉月的母亲是太后的亲妹妹,生了段嘉月以后,舍身救了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所以陛下,总是偏爱段嘉月一些。”
“想来长公主还在陛下面前说了些段嘉月的坏话,这才被关了禁闭。”
秦风挑挑眉,转头笑着看她,不置可否。
他便又接着给她往南指,“那边灯火通明的一条街,是你和白子夜第一次在一茶居吃饭时,看见我的地方。”
桑柔一惊,嗫喏道:“白公子与你说了……”
又听他将要谈起他的风流韵事,耳朵竖得高高的,只听见他道:“青萝,你可能曾见过的,在怡红楼的时候。”
怡红楼?那个扔了一把匕首给她的女子?桑柔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不可置信。
秦风继续解释道:“青萝本是西京有名的乐师之女,一家惨死,我只救下了她,之后我便给她买了个院子,赠了些银子,令她安生度日。谁知半年后她竟成了舒畅阁的头牌,见了我,便自请要当我的耳目,我拗不过她。那日你见着我,正是她要与我说些事情。”
他笑看着还在蒙圈里的桑柔,觉得软绵绵像兔子一般可爱,又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喝了口酒,道:“还有什么要问的,且问吧。”
她垂着眸,也喝了一大口酒。
心里最深的那个问题在桑柔心尖上反复捶打,呼之欲出。但她也揣测,如果她真的戳破了,以后和秦风,是不是就要陌路。
她生来,就是在黑暗里摸爬滚打的人,从来没见过光明,没想到第一次见,就上了瘾。
夜风渐凉,发丝盈盈起舞,在两人之间纠葛。
秦风低侧过眉目,俊美的轮廓在灯火下映衬地愈发清晰。
他见这发丝缠绕极美,便伸手,用指尖绕卷了一缕她的。
此时,喧嚷的西京夜景,突然被尖锐声划破,陆续有“咻咻咻”的声音自四下响起,随后是短暂的宁静。
“嘭”。
一息之间,壮硕而瑰丽的数十朵烟火环绕着两人,绽放在西京的夜空中。
整个夜空被瞬间的璀璨照亮,星星点点的光从黑暗里出现,又自自在在地落下。
像是姹紫嫣红的花儿从花园中被搬来一般,绽放在桑柔和秦风面前。
斑斓的夜空里,风将两人的发丝缠得更近。
秦风声音里含着笑,“那夜送的花仓促,我总觉着,还是要补一补,那日的遗憾。”
浅浅的春风十里,四散在烟花雨里,这一刻好像突然涌上脑中、奔入心头,竟将她推倒灌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