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嘉月当时的位置,确实是可以看见秦风来的,她落水的时机卡得非常好,说明她的出发点就是借落水来陷害她。
胡含烟可以和段嘉月同时出现在那里,说明她俩都有轻功,胡含烟家里本就是武将人家,她的武功功底想必也有,一般人想来很难伤她。
但是那日她的表情如此惊惧,难道推自己下水的,另有其人?
来人是等秦风入水后才下手,说明此人武功在秦风之下。
或者,是秦风也认识的人?自己初来西京,又为人谨慎,应该除了段嘉月,没有在明面上得罪谁,莫不是林司炎的旧敌,或是桑家昔日的旧怨?那日自己又是如何出的水、被得救的呢?
桑柔此刻坐在廊下拿着一本书出神,心里千思万绪,想不明白。
院外突然有些声响,秋月进来报,说是侯府来人了,想请人进来说明。桑柔点点头,秋月便将人领了进来。
来人是侯府门房,说山外山门口坐着一褴褛的孩子,小厮赶他不走,问话又不回,实在无法,小厮念小姐平日心善,若是遇着这样的直接报官,恐怕小姐责罚,所以先报过来问小姐如何是好。
桑柔一听便知是元生,心道不好。
自己这几日没去店里,竟忘了他。心里愧疚难当,又思及秦风认识元生,所以索性先斩后奏,请秋月去店里将元生接来。元生见过秋月,这样能令元生少些戒心。秋月跟着小厮去了。
她又令春桃拿着银子,去对门酒楼置办几个菜,还要多买几个馒头,也不知孩子这几日有没有好好吃饭,馒头总是能先缓解低血糖。又令她去最近的成衣铺子置办两身衣裳,再买些跌打的药。春桃也蹦跳着去了。
手里的书看了一早上都没翻过题序这页,桑柔索性抬眼看看天,她眯着眼,用手指间隙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日光,突然一个身形盖过了光,一双星目出现在她眼前。
正是秦风。
他拉下她的手,一张笑脸便尽数展现在她面前,伸手捏了捏她的,又将手里的油包放了,解下披风盖在她身上,一边埋怨道:“手怎么这样凉,春桃秋月呢?”
提起春桃秋月她就想起自己先斩后奏的事儿,正要开口,秦风将一块酥皮点心塞在她口中,笑眯眯道:“排了一早上呢,我看别的小姑娘都喜欢,你先尝尝。”
段嘉月曾央他去给她买这春风斋的奶月桃花酥,他皱眉拒绝,“你让你下人去不就行了,要多少有多少。”
等他自己亲自去了,却没想到这家竟是真正难排,一早上排到还只能限购两包,气得他差点把铺子砸了。
好在此刻面前的小姑娘嚼着点心,眉眼弯弯,好像很好吃的模样,也算是值了。
桑柔哪知道这里面的故事,只觉着特别像带着点桃花香的奶黄酥,香香甜甜。
她鼓着腮帮子,眉眼小心起来,道:“那个,我做了件事,想跟你打个商量。”
“说。”
秦风自己也拿了吃了一口,甜腻腻的,很是不喜,便扔一旁了。
“元生在我的铺子外面无处可去,我这几日还不能去铺子照看,想将他接来你府上住几日,不知道可不可以?”她没等秦风反应,马上又接,“你要是觉得不行也没事,我就是等会见他一面,便再找个客栈令他住着。”
秦风歪着头,靠近了些,盯着桑柔,盯到她悄悄退了一分,他才从她嘴上擦来粘住的点心屑,往嘴里吃了。
他眉眼带了几分委屈,“你将别的男人接来,我可怎生是好?”
“那……那我令他出去住着,我腿脚不便,借你这府上一会便可,我只是担心他这几日又是风餐露宿。”
秦风失笑。
“傻瓜,怎就吓成这样?”他摸摸她的脑袋,“以后我这王府你想怎样便怎样,权当你自己家,这种小事自己做主便可。”
自己家里……桑柔听着这话,脸红了一半,忙低下头,慌忙地将半块酥塞了。
为了打破这个气氛,她又问:“你昨日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让白子夜瞧了?”
秦风再道“无碍无碍”,却眼珠子转了转,想起什么,忙捂着后背夸张痛道:“哎呀好像又有点儿痛。”
桑柔见状忙要起来帮他看看,又惋惜昨日竟没叫白子夜瞧了,生怕落下什么顽疾就麻烦。
秦风按住她,俯身笑嘻嘻问道:“我受了这么重的伤,阿柔能不能应我件事儿呀?”
她忙点头如捣蒜,但见他这模样便心知确实无碍了,只觉着好笑,便顺着他的话,“什么事儿你说。”
秦风只笑道保密,便再也不提了。
秋月领着元生很快来了。
小孩子还是一身的土,只是眼神没有那日那么防备,不过见到秦风,还是不敢看他,想来那日秦风那脚踹狠了。
桑柔起身不便,便对他伸伸手,笑问道:“元生吃饭了吗?”
元生舔舔嘴唇,垂着头没说话。
此时春桃也回来了,抱着一堆手里又提着,秋月忙接了。桑柔忙道:“春桃你先带元生去吃饭,若是不够再去买,别省着。”
秦风皱着眉看着眼前破落的孩子,转身不知去何处了。
去了好一会儿,他抱着一堆东西出来,散了一走廊。
桑柔细细瞧了,竟是些木剑沙袋这些,她马上领悟,心知秦风是有意要指点这孩子一二。
抬头却又见到秦风面无表情,深觉可爱。
过了一会,元生和春桃也过来了,她感觉还没一会儿功夫,便疑问春桃:“怎么吃得这么快?”
春桃挑了挑眉,无奈道:“小姐,奴婢点了一条鱼、一个肘子、一份排骨、一份茄汁炖蛋,还买了五个大馒头,实在不是奴婢点得少。”
“元生吃饱了吗?”
小孩子还是垂着头,舔舔嘴唇,点了点头,低声道:“姐姐对不起,我把你给我的银子弄丢了。我知道那是姐姐的铺子,我穿着这样在门口给姐姐丢脸了。我后来……我后来没有在门口,只是蹲在桥洞下,没人瞧见我。”
秋月忙插话道:“奴婢去的时候,确实门口不在呢,还是柳五跟我说去桥洞下看看。”
桑柔蹙眉,看回元生,“这有何妨?是姐姐没有顾着你,叫你挨饿受冻了。姐姐跟你说句抱歉才对。跟姐姐说说,你的银子怎么丢的?”
“客栈老板说我银子没交够,从我身上搜刮去了,将我赶出来了。”
桑柔大惊,那日她明明替他交了两日房钱六百文,又给了三两银子。这才多一日,怎就不够。
秦风在她身旁坐下,按住她的手,对她摇摇头。
他转头对元生问:“那你可知,客栈老板为何赶你?”
元生摇头。
“你既知道你穿着这样在你姐姐门口丢了脸,那你穿着这样在客栈里走动,客栈老板如何想?他会觉着你影响了别的顾客,影响了他店里的形象。”
元生领悟,低下了头。
秦风又道:“这世间就是如此,以貌取人,你要立足其间,便得随着这些破规矩,这银子,是你的学费。你要好好活下去,就得有本事,不能叫别人欺负了。臭小子,去把地上的沙袋拿来。”
桑柔沉默,这样公然明抢一个小孩,实在不是道义,可是秦风的每个字,都没有说错。没有本事,就算元生此刻将客栈告了,客栈本就与当地官府有所往来,每年还要纳税,找个理由便能过去。可是元生呢?他没有背景,就只能看着他们颠倒黑白。
元生抱着沙袋回来了,因为太重,小孩子抱着还有些吃力,但是他硬生生地顶着气,没有一个“不”字。
秦风挑眉:“你将这沙袋在你房中挂着,每日早起先蹲一个时辰马步,然后把手腕用带子绑了,打沙袋练力气。木剑你也拿着。”
春桃秋月元生三人随后散了。
桑柔来了好奇,问他:“秦风你武功是跟谁学的?”
“我小时候,宫里有武术师父,大概五岁不到跟着学,这样开的蒙。”
“后来呢?”
秦风眼神躲闪了一下,“后来?后来我就成为绝顶高手了呀。”
桑柔深深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低头又拿起了书,没有再问。
林司炎下了朝,带着桓安便往骊郡王府来了。
通报过后,便往桑柔这边来,见她醒了,问:“怎么伤的?”
桑柔笑着安慰他,“侯爷,我不小心落水,水里刮到的,无妨的。”
秦风坐在角落,歪着头,白扇一拨,眯眼笑看着二人。
林司炎心知,白子夜既道了“好好养伤,恢复如初”,便是真的无碍,也没有细究桑柔话里真假,连声道:“好,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让春桃秋月通报。”
秦风“咳”了一声。
林司炎这才发现他,轻皱了下眉,转身对着秦风深拜,“昨日谢王爷替舍妹挡了罚,只是……郡主对您心思匪浅,还请王爷此事过后,不要再与舍妹往来了。”
秦风又歪了一边头,垂着眸子,没有回答,就任他这样僵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