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处,手指上的那道墨色痕迹此时开始缓缓流动,像是一条深色湍急的河流,裹挟着他所有的感官湮没在水底,细碎的光亮浮于水面,但他却越陷越深,伸出手,也无法触及近在咫尺的那一点光晕。
身边的人有细微的动作,洗手,按洗手液,冲水,抻纸擦手。
仉南却一动不动地盯着手上的那道痕迹,直到旁边的水声消失,过两秒,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
“干冲没用,试试这个。”
仉南双肩不自觉地微颤了一下,像是在一场深沉的梦魇之中,被人骤然唤醒,他反应慢两拍地缓缓回头,先是看见一只递着一包湿巾的骨节分明的手,很白,腕骨凸出却并不伶仃消瘦,目光顺着手腕游弋向上,就看见了一张眉目深沉,神色却稍显疏离冷漠的脸。
付宇峥回国三个多月,在清海医院任职也有一段时间了,他性子冷淡不喜交际,因此空降到神经外科副主任这个位置上两个多月,今天才第一次答应同科室同事们的邀约,有了这场迟来的接风洗尘宴。
从酒店出来,明天没有手术安排的同仁们又架着他找了个酒吧续摊,连喝了两场,酒意上涌之际,他得了个空到洗手间换换脑子,没想到从一进门到现在,身边的这个青年就一直在不停的冲水。
性格使然,付宇峥不是什么热心好事之人,可能是酒后行为反常,也或许根本是职业习惯,付医生的强迫症和洁癖适时发作,见这个黑衣黑裤的青年将手一直放在冷水下冲着,但是手指上的那道痕迹却不减半分,到底没忍住,皱了皱眉,略微思索后,从口袋里拿出了随身带着的医用酒精湿巾,递了过去。
仉南站在原地,眼神有些发愣地看了看付宇峥手上的东西,又看了看他的脸,隔两秒,才微微颔首,淡声说了句“谢了”,从他手上接过湿巾包。
然而,所有的巨变都发生在湿巾被打开的那一瞬间。
新的塑封包装被撕开,一张湿巾抻出来,下一秒,仉南的脸色骤变。
酒后突发急症的病例付宇峥见得多了,看着仉南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凝眉沉声问道:“怎么了?”
仉南指尖捏着那篇薄薄的湿巾,眉间皱成一个川字,憋着气反问:“这是……什么?”
付宇峥挺莫名其妙,但是神色依旧从容镇定:“酒精湿巾。”
话音刚落,下一秒,仉南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地一下蹿到了洗手间的隔间里,速度之快,消失的瞬间几乎是一道虚影闪过。
付宇峥一愣,紧接着,就听见隔间里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
“呕——”
付宇峥:“……”
付医生心中的理智和冲动在此时打了一架。
凭心而论,他应该走到隔间门边,起码问一句“你没事吧”,但是不远处接二连三的“呕——”又让他脚下发沉。
……他有洁癖。
隔间里,仉南一手撑在抽水水箱上,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那包湿巾,骨节堪堪泛白,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刚才喝进去的酒。
仉南心肝脾肺胃在一瞬间翻江倒海,但是竟然还能边“呕——”边吐槽——
“我、我他妈喝了那么多,已经在吐出来和憋回去之间大跳半天了,您现在突然让我闻……呕——让我闻酒精味……真是神助攻啊!”
“呕——酒精湿巾就酒精湿巾,不过您这个浓度也太标准了吧?是不是还有福尔马林的同款香型啊……呕——艹,不能想……呕——”
“设备这么专业,呕——哥们儿你不是个医生吧?!”
付宇峥站在洗手台前,听着他边呕边嘚啵,内心一片复杂。
巧了,我还真是。
紧接着,剧烈的咳嗽声从眼前的隔间里传来,到底医者仁心,付宇峥还是挪着步子走了过去。
站在隔断门口,那人正背对着他,躬身扶着水箱,咳得惊天动地。
“你——”一字刚落,付宇峥骤然收声,下一秒,脸色铁青。
那人刚吐完。
他还没冲水。
冷静淡定的付医生此时内心狂吼之声直达云霄——
再强调一次:他、有、洁、癖、啊!
浓重的酒气萦绕,原本也喝了不少的付医生终于破功,健步如飞,直接闯进旁边的那个隔间里,下一刻——
“呕——”
“卧槽?”
隔壁仉南的咳嗽声停了两秒,紧接着像是被鼓励了一样,不甘认输地回他——
“呕——”
付宇峥:呕——
仉南也:呕——
付宇峥:“你别跟着我……呕——”
仉南:“嘿,较劲是吧……呕——”
就,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于是,在酒吧大厅等了半天也不见仉南回来的江河,按捺不住急慌慌地找到洗手间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景象。
两个隔间两扇门。
吐疯了的俩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