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让是在半夜被如同砸门的敲门声所惊醒的,陆澜在一旁侧身紧挨着他,眉头在睡梦中皱起。
祁让随手披了一件衣服后,拉开了门,金贵儿已经换好了一身军装,神色焦急,见门打开后,便直接冲了进来,
“司令,日军已经攻到云城了!”
祁让见状将房间的日光灯打开,陆澜被摇醒时还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后在下一秒就利落的掀起了被子。
袭击比他们所猜测的都还要早一些,陆澜在穿好里面的衣服后,拿着外套,便向外走去,
“怎么回事,边走边说。”
“刚刚云城指挥部部长刘成发来电报,日人于今夜凌晨炮轰云城,他正待着人往云城边区的山地撤退,云城可能...已经保不住了。”
一句保不住,就意味着城内所有的百姓都会落到日本人的手中,而他们将会遭遇什么,也不得而知。
陆澜面色铁青,
“我不是下过命令,让他们提前做好演习,一定死守吗!”
金贵儿的脸色也十分难看,没有应话。
三人一直走到门口,在看到停在院中的汽车时,陆澜才停了脚步,回头看着只穿着睡衣的祁让,顿了许久,在金贵儿忍不住唤了他一声后,才张了张嘴,最后千言万语只剩了两个字,
“等我。”
说完像不忍心再看一般,转身就走,却在走了几步后,又猛的回头冲了回来,啃咬着祁让的唇齿似要将人融入骨血,又一点点化作缠绵。
祁让揉了揉他的头,
“走吧,有我在身后看着你。”
陆澜从小便是野孩子,没爹没娘,土匪出身,靠着一身不怕死的劲打出了一片天地,又为了彻底站稳脚跟,学了一身人模人样。他曾以为自己,会永远这样下去,了无牵挂,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怕死的。
他深深的看了祁让一眼后,便再也没回头的上了汽车。
祁让站在门口,看着汽车拐出铁门,又彻底不见了踪影,胸中的心脏不安的跳动着,让他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身后陆公馆一楼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秦强不知什么时候也换好了一身正装,站在祁让身后,“祁少爷,我要先回南京了。”
他的声音打断了祁让的思绪,祁让闭了闭眼,敛住了眼中的情绪,回头拿起手qiang对准了他的眉心,
“不,你跟我去西安。”
秦强看着枪洞,有些愣怔,觉得这么多年的意外都发生在了眼前这人身上,
“你穿着睡衣...为什么会带枪?”
总不能是早就料到他想趁乱溜走?
祁让冷哼一声,
“防你。”
秦强:...
两人重新回到公馆内,祁让将人按在沙发上,把昨天和陆澜说过的计划,又重新给秦强说了一遍。
秦强看着祁让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是是惊奇,
“你和传闻中...很不一样。”
祁让对他随时随地都想闲聊的态度已经免疫,于是扬了扬下巴,
“上楼。”
秦强的神色渐渐诡异,
“陆司令这才刚走我就上去,不太好吧。”
祁让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怀疑这人这么多年没被发现,根本就是因为脑子里装的都是水,他出言嘲讽道:
“你知道为什么你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么?”
秦强又是一愣,“为什么?”
“不告诉你。”
“...”
话说到一半会死人的啊喂!
祁让此时也无心再睡下去,将秦强放在眼皮底下给自己换好衣服后,便准备动身前往西安。
离开前,这几日一直未曾出现的陈叔又站在了门口。
祁让的脚步顿了一下,对着这位曾经一直将原主当作孩子照顾的老人点了点头,
“陈叔,我们走了。”
陈叔看着他,问道:
“你又要逃走了么?”
祁让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眼前的老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像看着儿女们嚷着理想忙忙碌碌却只能守在家里等待的父母,可笑又无知的猜测着,余味却满是心酸。
他肃了面容,认真说道,
“我不会离开他,我是要去为他办一些事。”
陈叔虽然名义上是公馆的管家,却因曾在陆澜微末之时救过陆澜一命,和澜的父亲也没什么区别。
他的眼神灼灼,像要看透眼前的人,最后只拿双手覆在了祁让的手上,
“你是个好孩子,陈叔信你。”
然后拍了拍,又道:
“平平安安的回来。”
祁让郑重的点了点头,
“好。”
祁让转身越走越远,陈叔站在门口看他渐渐变成一个黑点,脚步有些蹒跚地回到了仍旧亮着灯火的公馆中。
坐在绿皮车上的秦强看祁让一直冷着面孔,数次想要搭话又讪讪的不敢吭声,等过了一夜,终于捱到下车后,才犹犹豫豫地劝道:
“先找个旅馆休息一下吧,这事也急不得。”
祁让没有反驳他急不得的话,只想着站在就莽莽撞撞的行动也确实并不现实,也就点了点头。
此时西安的形势比祁让预想中的更要紧张一些,蒋校长一直主张“攘外必先安内”,将希望寄托于国际联合组织,张司令却一直希望“攘外安内”,各类报刊和学生青年的抗日情绪也持续高涨。对于一场政变的形成,几乎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祁让要做的,就是掀起那场东风。
在两人到达西安的一周后,一场口号为“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大规模学生工人示威□□活动在西安,北平等各个地方同时举行,获得了全国人民的积极响应。
示威□□后的第三天,张司令联合西北军领袖在西安华清池,发动了举国震惊的一场兵谏,次日凌晨,救国八项主张的通电正式发向全国,一切内战自此停止,史称“西安事变”。
***
国民政府在调查到了祁让是示威运动背后的掀起人,又曾在当晚前往了张司令的府中进行劝言后,便对祁让发出了邀请。
邀请说的客气,祁让却知道去了之后最可能得结果便是被扣留甚至jian禁,何况他还一心赶去云城,于是并未应下。而在他拒绝后的第二日,国民政府便下达了逮捕令,到处搜查他的住所。
祁让此时看着身后走过的一列卫兵,转身便拐进了一条小巷,没想到却意外撞见了一个曾经的故人。
“你这人也忒不要脸,这附近哪个敢收你的脏钱哦。”
百合此时的头发仍烫着时下流行的发型,脸上却卸去了浓妆,只淡妆轻抹,穿着一白色的旗袍,肩上搭着布质米色的披肩,正蹲在地上买菜,放下大洋后,却卖菜人一把扔开,正落在祁让脚边。
百合倒也不恼,仍然笑着,
“阿婆,您看我家弟弟还小,总该让他有点东西吃吧。”
说完便伸手过来捡起大洋,抬头正好和祁让对上了眼,稍微一怔后,眼中竟划过一丝惊喜,
“祁少爷?”
祁让不欲多事,想抬脚就走,却见那卖菜的人目光扫视着两人后,呔的一声朝这边吐了口唾沫,
“biao子就是离不了男人。”
祁让的动作一顿,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
百合的笑容一僵,
“抱歉抱歉。”
然后伸手敛了下头发又道:
“我家就在前面,您要不要过来坐坐?”
说完看着祁让皱起的眉毛,又有些慌乱的解释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您放心,我就是...就是在这儿难得撞见认识的人。”
祁让脑中想着身后跟他跟的越来越紧的卫兵,点了点头,
“走吧。”
百合在此处的住所并不大,房间的床上还躺着一个小男孩,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样子,面色苍白。
百合招呼他坐下后,便沏了一壶茶水,放在了桌子上。
“秀儿,外面那些人说今天又换了个男人?谁又过来欺负...”
来者的声音还没进门就已经传到了屋里,在看到祁让时却是一怔,
“祁兄?”
祁让也有些意外,因为来人正是《青年》杂志的主编,蒋文。
“蒋兄,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蒋文脸上见到熟人的欣喜一顿,叹了口气道:
“锦城已经待不下去了。”
祁让的身体僵了一下,
“日军已经攻下了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