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这是你将军府之事,与我侯府有何瓜葛。”郑朔冷斥一声,将袖子拂至身后。 上一回,此人也是莽撞入府,跟他讨要一个说法,将军府的手段向来毒狠,故而害得程景时在府中躲了好些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个小媳妇般,即便是阿婉,出门的次数也比他多,简直是在摧残人。 而这始作俑者却好似忘了这件事,一连数日都不曾再登门,实在令人琢磨不透,今次也是如此,瞧着这模样,想来也讨要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侯府门前长街行人渐多,再耽搁下去,且不说耽误行程,只怕侯府与将军府街前对峙一事,不到半刻,消息便可传满荥阳街巷。 谢齐站在阶下,虽比郑朔低了半截,气势却仍不减,肃然道:“若不找出背后生事之人,只怕也只有少将军敢迎侯府二姑娘入门了。” 他话语一顿,又道:“只是,侯府与将军府向来不和,二姑娘能入府为妾,于傅大将军来说,已是宽容。” 语罢,谢齐望了阿婉一眼,心中不屑,此等女子,未笑已见娇态,未语却闻声酥,只可为妾,不可做大。 为妾者,需侍奉大妇,无地位可言,卢氏一听这两字,身子一凛,赶忙将阿婉扯入怀中,不让旁人靠近半分。 她这女儿,即便终身不嫁,也断不可有为人妾氏的道理。 郑朔的想法与夫人一样,未等谢齐把最后一字说完,他瞪目,声如轰雷,打断了谢齐的话:“你倒说说,你想如何?” 谢齐远目,望向侯府的重楼雕阁,只见金阳浅洒飞檐,却不见那人发暗号。他朝后拍了两次手掌。 随着他的手掌声,一辆镶金嵌宝的马车从拐角辘辘而出,很快就已经停在侯府跟前。 “王夫人,你便来说说,那日从侯府离去,是谁上了你的马车,又与你说了哪些话。”他拱手道。 王夫人真是有苦水不知往哪处吐,原本探完母家,昨日就该归京,却不想遭到跟前这人恐吓,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又不得不命人抬回吴府。 将军府与侯府,皆是一方权贵,侯爷守大业山河,立下战功无数,大将军又是名声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就连当今圣上也忌惮他一二,都得罪不得,昨夜,她揉着额头,揉到天明,仍然没能想出个两全之法。 “我记性不好,需找找。”她脚步虚浮,在嬷嬷的搀扶下走至卢氏跟前。 “我也是听信小人之言,你莫要生气,话总归不是我传出去的,是不是?”她脸上堆上笑容,笑比哭还难看。 卢氏的心都在阿婉身上,无心思去追究她的不是,只叫她快些辩出那人,也好还阿婉一个清白。 阿婉就乖乖的待在卢氏怀中,脸颊贴在卢氏软软的衣衫上,圆眼滴滴的转,她倒是想瞧瞧,谢齐又想玩哪些花样。 王夫人点头“哎”了声,爽快地应了卢氏的话,转而四处打量,辨认起站在侯府前的婢女嬷嬷。 婢女嬷嬷俱都站得绷直,生怕露出些许怯态,让这王夫人指了去。 “若这人不在此处,我便让候府中的人都出来。”卢氏冷眼瞧着站成一列的婢女,目光似刀子般,一一刮过她们的脸。 这些人传出那样狠毒的话,简直是要毁了她的阿婉,拿刀子戳她的心肺! “是她!”王夫人丹蔻尖尖,指向郑玥的马车。 郑玥脸上的红润顿时消失,心也跟着往上一提,只听王夫人又道:“就是那个嬷嬷,躲在太子妃马车旁。” 郑玥心一松,捏住衣袖的手也松了。 由王夫人亲自指证,她话语一出,她身边的婢女纷纷言明,那日便是这嬷嬷胡言乱语,扰了侯府小娘子与自家郎君的婚事。 李嬷嬷赖不掉,慌慌忙忙跑出,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朝太子磕头:“老奴的侄儿在王家做事,老奴也是思他心切,那日才与王夫人多问了几句,无意中就道了小娘子院中有人影一事,是老奴的不是,想来,这话被人听了去,这才传出去的。” 如此,既证明了小娘子,哦不,皇后娘娘的清白,不惹太子发怒,也把话说明了,消息非她传。 太子冷脸,向定北侯告罪:“岳父,此事是我管下人不当,害了阿婉,只这嬷嬷乃是母后身边之人,回宫之后,我定让母后责她。” “恶语中伤我女,岂容她活到天亮。”郑朔颠颠手中的银装横刀,横刀尖利,刀锋才与刀柄擦出些亮光,李嬷嬷老脸惨白,颓然跌坐在地上,地上很快便湿了一块。 谢齐闻话上前:“侯爷请慢。” “你还想阻止我不成?”郑朔声大如虎啸,朝人咧牙,这等嬷嬷,留着再生事,扰得家宅不宁? “当然不是,只不过话未问完,留她一刻钟也值得。”谢齐转身,望向李嬷嬷,姿态从容:“我且问你,你当夜是见着傅少将军的脸了?怎的就跟人说,与二姑娘见面的,是少将军本人。” 他与少将军从未将此事传出,只是不知,那夜是何人瞧见了少将军,才将话说了出去,按少将军之谨慎,应不让人瞧见才是。 李嬷嬷哆哆嗦嗦,又是朝太子磕头,又是求郑朔饶命,也顾不得疼痛,额头磕在地上咚咚响,磕出血也不在乎。 谢齐又威胁了她一回,她强打着精神才道:“那夜奴婢不曾见过少将军,只听外头之人都是这样说,于是便信了。” 李嬷嬷的声不小,刚巧能落入百姓耳中,至此,他们想到昨日晌午城中所传,便都明白了,原来那夜出现先侯府二姑娘院中的,真是郑郎君,而不是什么傅少将军。也是,侯府二姑娘乖巧孝顺,怎能做出那样的事。 “把她带下去处置。”卢氏心中清明,才不信此话仅是李嬷嬷无意中所传,如今李嬷嬷这般说,只不过是为了息事宁人,那日阿婉在存松堂也是亲自认了的,入她房中的是少将军无疑。 可此事,随着李嬷嬷的这一番话,将被永藏地底,除了老夫人与她,将再也无人知晓。 “阿婉,下马车,随阿母回府。”卢氏想到流言已破,大喜,站在马车旁笑着要接阿婉下来。 京城,天子脚下,风云巨变,朝夕祸福难以预测,若非迫不得已,她断没有再与女儿入京的念头。 阿婉笑了笑,不等缕儿去扶,轻轻一跳,跳入卢氏的怀中,惹得卢氏直嗔她皮。 身边的小厮得了话,一阵忙乱,上前要将马车之上的箱子搬回府中。 阿婉下车后,挥手与郑玥道别,也与京城道别。 从今往后,她再也无需入京,心惊胆战的应付太子,应付傅长珩,这一世,还是不一样了。 “殿下,时辰不早,需早些出发。”郑朔望见妻女如此,由怒转喜,乐呵呵的上前与赵叙道别,全然瞧不见太子黑沉着一张脸。 此番之事,乃是由太子身边之人引起,由此可见宫中人心之复杂,他想,像夫人和阿婉这般的,还是留在家中较为稳妥,往后,阿婉还是不入京了。 赵叙点头,扯住马缰之时,侧目,只见他喜爱的女子正被卢氏拥在怀中,笑容憨态可人,两人正往侯府走回。他喉咙中泛起一丝甜腥味,强忍着一口气,才将那股味按压入腹中。 “阿母,我想吃你做的透花糍。”阿婉扯着卢氏的袖子摇晃,今早心中塞满杂事,她用饭尤其不香,现今事了,肚饿了。 卢氏笑着正想应答,却见扶在她一旁的顾奶娘面色苍白,不等她发问,顾奶娘一把跪下,劳劳抱住她的裙角。 “有话回府中再说。”卢氏当即冷下脸,四处百姓未散,这样做实在招摇。 顾奶娘,便是那日在前堂,说见到阿婉院中有人的那个。 她跪在地上不起身,泪流不止:“夫人,老奴说不得慌,那夜,真是少将军进入小娘子的房中!老奴若是说谎,洞玄灵宝天尊可是要罚老奴的。” 因她这话,原本将要散去百姓又回了,皆纷纷指点,即便是太子,也勒住了马缰,疑惑回头。 阿婉听了顾奶娘的话,笑容凝在脸上。 完了。 她的心犹如沉入井底。 顾奶娘信道教,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平日里《十戒经》不离口,“四者不欺,善恶反论”,第四戒,不欺,指的便是不妄语、不撒谎,如此方能超凌三界,渡苦恶。 只听她又道:“既小娘子与少将军结下福缘,当结百世之好永不离弃,否则,该遭天尊罚的。” 说完,她双掌合十,朝东方天际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