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十一章(1 / 2)电视人首页

省二院泌尿外科特护病房内,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像情人的眼泪,暗自神伤。监测仪屏幕上的波浪线,和着“嘀、嘀”的声音努力地跳动着,好像在鼓励病人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活下去。

病床上的宫仁,双目紧闭,表情像是在做一个并不怎么美好的梦。

他是从市三院转过来的。因为双肾被捅伤,肾功能已经丧失,每天要做透析。再加上事发后送医不及时,肝脏、心脏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衰竭的症状。经过抢救,总算控制住了继续恶化的势头,生命勉强得以维持。医生的治疗方案,一是积极恢复其他脏器的基本功能,二是尽快进行肾移植。眼下正在等肾源。

病房的门轻轻地开了。一个女人的身影闪进来。她走到宫仁身边,把手里的鲜花轻轻地放在床头的柜子上,然后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病床上那张脸。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和宫仁关系走得很近的罗江兰。

她是从宫仁父母那里得知老宫住在这家医院的。

有一次,罗江兰坐着宫仁的车出去应酬,半路上宫仁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说保姆不在,让他帮着到药店买一瓶治哮喘的药。宫仁只得绕到药店,然后又把药送到了老人所住的小区。当时老宫让江兰一块跟着上去,江兰很爽快地答应了。但走到门口的时候,突又觉得不妥,便没有进门。但也就记住了宫仁父母的住址。

这次宫仁突然生病住院,竟然没有跟她打电话。按照老宫仁的风格,生活上有点屁大的变化,都会撒娇卖萌地告诉她。这回破天荒地啥动静也没有。她打老宫的电话,提示关机。单位里谁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住哪个医院,罗江兰就觉得有些不妙。尤其是在那海接替了代总监之后,她愈发感到事情有些严重。

《北江新闻》栏目的人都私下议论,说宫仁有可能是犯事被“双规”了。这个说法让罗江兰紧张了好一阵。她从宫仁那儿借了50万,万一这50万是他贪污来的,最后岂不找到她的头上?!想想就害怕!

10天过去了。

20天过去了。

没人找她谈话。大家好像已经把宫仁忘了。后来听说有人在打听宫仁父母的住址。罗江兰有意说出来,但又一想,这些人找宫仁父母不知道什么目的,万一这里面有什么利益冲突,说出来岂不是害人又害己?想想还是忍了。

一晃又过了数日,宫仁快成为历史人物的时候,罗江兰的胆子终于大起来了。她觉得既然自己知道宫仁父母的住址,应该主动到家里去探望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她和宫仁之间有50万的借款关系。

宫仁的父母住在盛紫花苑小区。罗江兰以宫仁同事之名登门拜访。两位老人都已经八十多了,腿脚已不怎么灵便,意识尚还清醒。家里常年顾着一位保姆。

保姆绘声绘色地给江兰讲了事情的经过。

有一天上午,保姆接到了电视台打来的电话,说宫仁生病住院了,要来家里给老人说说情况。没过多长时间,就来了两个男人,看着有点领导的派头。自己介绍说,一个是什么台长,一个是主任。两位老人听力不怎么灵了,台长和主任扯着嗓子,一人一句,直接了当地说宫仁不知跟谁结了仇,在迪厅跳舞的时候发生了意外,让人捅了两刀,正在医院抢救。老人听明白后,一脸的恐慌。尤其是老宫的父亲,吓得哭出了声。

台长让老人不用担心,电视台会积极处理。只是得让保姆跟着到医院走一趟,安排一下日常看护工作。保姆跟着到了医院,主治大夫跟她讲了治疗的情况,说是跟植物人差不多了。然后电视台帮着请了一名护工,负责宫仁的日常照料……

听完了保姆的讲述,罗江兰心里一惊。她立刻明白了,台里之所以要封锁这个消息,就是因为这事太添堵了。在巡视组进驻期间,电视台的中层干部发生了刑事案件。这传出去,还了得!?

宫仁这哪里是什么犯错误被“双规”,敢情是被仇家“双规”进医院了。在听说宫仁已经成了植物人的时候,罗江兰心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被刺激了一下。

她决定要到医院去看看宫仁。

……

看着宫仁那张惨白的毫无表情的脸,罗江兰心里顿时起了一阵波澜。她在想,自己是希望这家伙醒来,还是希望他一直睡下去。老色鬼活蹦乱跳的时候,自己不堪其扰,每天都在绞尽脑汁地和他斗智斗勇。到现在,她成功地从老宫这里借走了50万,并以“打了借条”“利息五五分成”为由,迟迟没让宫仁占到她的便宜。后来,宫仁当着她的面,烧了借条,这让罗江兰颇为感动。那一瞬间,她有了献身的冲动。她甚至认为,这个老男人可能是真得爱上了自己。

但最后,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性。她不希望自己是那种能被钱搞定的女人。她也不确定宫仁是不是在玩花招。万一他扫描了借条,烧掉原件又有什么用?一旦她让宫仁得逞,这个老家伙可能很快就会翻脸。

罗江兰很清楚,自己的年龄和身材是她最大的本钱。这笔本钱要用好,用对地方,用在刀刃上。宫仁和牟少男,这两个男人,都不是她的菜。但是,这俩人都愿意在她身上花钱买乐子,买体面。那她就姜太公钓鱼,捞点零钱花花。所以她从俩人那儿,每人借了50万,凑成100万投进了万成集团吃高额利息。这也算靠本事吃饭吧?

世间的夫妻,有多少是因为毫无杂质的相爱走到了一起?即使有,能走到最后的又有几个?普通人找对象,看工作、看收入、看长相;家世显赫的,讲究联姻、讲究门当户对;就连农村人娶媳妇,彩礼也能要上天。宫仁对她有真感情?牟少男对她有真感情?一个是花心大萝卜,一个是想娶电视台的主持人壮门面。

牟少男虽然离了婚,疯狂地追求她,但她总觉得牟律师是喜欢她“电视台主持人”这个身份。如果她是电视台的一名财务人员,或者是办公室的普通职员,牟律师还会追求她吗?江兰在内心假设了很多问题,这些问题一直都无法得到求证。她犹疑着,一直不肯接纳牟少男。即使春节的时候两人一块到海南度假,也是分睡两个房间。她动摇过,觉得少男能拿出50万给她,还不需要打借条,这已经说明了问题。但她每次想接受少男的时候又被突然涌上来的恐惧吓了回去。她经不住这份感情有杂质,她怕自己一旦接受,再也无法自拔。

罗江兰不怎么相信爱情。她3岁时父母离异,从小跟着母亲长大。母亲离异后没有再嫁。在她长大的过程中,母亲教育她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女人一定要独立,男人都指不上。这句话直接影响了她的爱情观。

娱乐圈的消息她看得最多。那些明星夫妻们,今天还在秀恩爱、撒狗粮,明天就爆出猛料,然后官宣离婚。原因不外乎是,劈腿的劈腿,上位的上位,找小三的找了小三。让她这个吃瓜群众一次次惊掉下巴。感觉明星们的婚姻就像玩游戏,要一局一局地打,没有人能一局打到死。

其实感情生活不靠谱的又何止明星!每天做节目,看了太多夫妻之间薄情寡义的新闻。今天这对恩爱夫妻出国旅游,丈夫把妻子推下悬崖,只为骗取巨额保险赔偿;明天那对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夫妻,因为家庭矛盾,丈夫深夜杀妻碎尸……这一桩桩,一件件,看的人不寒而栗。这些事件让她恍惚觉得,婚姻不过是搭伙做饭,抱团取暖。不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终止合作。所谓的金童玉女、青梅竹马,不过是文字工作者为了传情达意创造出来的蛊惑人心的毒药。

一切都是逢场作戏。

一切都是因为人有自私性。

那些所谓的比翼鸟、连理枝,真能爱得死去活来吗?她经常想象一种场景:如果把这些比翼鸟、连理枝放到一个荒漠里,在只剩下最后一口水,喝下去就可以生,不喝就得死的情况下,丈夫会把水让给妻子吗?还是妻子会让给丈夫?只有在面临生死考验的情况下,才能检验相爱的纯度是几K金!不能以己之命护对方之命,何谈真爱?她觉得,她和牟少男之间就缺少一次这样的生死考验。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护工这会儿不在,看着宫仁死灰般的脸,罗江兰有了一种拔掉输液管的冲动。她的手动了动,又缩了回去。她觉得还不能这么野蛮。50万,背上杀人的罪名,不怎么值得。况且,她从大夫嘴里得知,宫仁能不能活过来,目前还是个未知数。

……

陈家山最近很疲惫,总感觉四肢乏力。

仔细想想,从年前做完“感动北江”,他就没缓过劲儿来。春节那阵儿,抽烟抽到嘴里就不是个味,苦不溜丢,好像味觉功能已严重紊乱。嗅觉也差了,闻不到烟草的香气了,只觉呛得难受。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透支到一定程度了。

这些年,他以“没有时间、工作强度大”为自己找借口,从来不锻炼身体。成为制片人后,不出去采访了,每天的工作就剩下了脑力劳动。早晨开车上班,在大楼里坐一天,晚上开车回家,吃饭睡觉。一天走的步数超不过1000步。他觉得自己身体的底子已经被掏空,再这样下去就该出问题了。

但是,家里没有多余的钱让他去健身房整那种洋事儿。到公园里走路、晨跑,他又觉得和休息时间冲突。最终,他想出来的锻炼身体的办法,就是调整上班的交通工具。

春暖花开之后,他放弃了开车,开始骑共享单车。

谁知第一天骑,他就找到了痛不欲生的感觉。

那天早晨,他步行到了家门口的公交站。公交站后面的非机动车道、人行道成了共享单车的海洋,黑压压停了一片。他沿着只剩下一条缝的非机动车道走了老远,在人流的拥挤下胡乱扫开了一辆小黄车。扫开后才发现,车把有些松动,车座子也拧不住了,只能放在最低的位置。但是已经开始计费,只能凑合着骑吧。

蹬了没有200米,他的两条腿就像灌了铅。肌肉好久没有承载这么大负荷的运动,产生了无氧呼吸,开始酸痛。咬着牙再蹬,腿就开始抽筋。两个车轮,像两个实心的铁圈,每转一圈,都需要他使出吃奶的力气。眼看着公交车一辆接一辆的从身旁驶过,自己像虫子一样在大街上蠕动,家山心里一阵羞臊。好像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出洋相。他甚至不敢抬眼看路。

骑共享单车上班成了一个噩梦。他把原因归结为单车太难骑。而且一算账,每天来回3元,一个月就8、90块。几个月就够买辆新车的了。

他跟林颖商量,林颖不置可否。他一狠心,花500多元买了辆新自行车。这回骑在路上,有那么一点春风得意的感觉了。谁知刚美了一周,新自行车就被小偷收走了。

陈家山懊恼了好一阵儿,把小偷全家慰问了半个月之久。林颖没有埋怨,但脸色明显不怎么好看。

他认定骑车上下班是强身健体的必由之路。新车肯定不能再买了。索性他把在地下室放了10年的旧捷安特自行车推了出来。推到修车摊上,换里外胎、换闸皮、换车座、链子上油……又花了100多块,又心疼了半天。

虽然比不上新车骑着有风一般的感觉,但这修好的旧车骑着,又省钱又不怕偷,心里那叫一个踏实。

但很快,他心里又不踏实了。那就是旧自行车太不体面。

每次骑到单位门口的时候,正是上班的高峰期。看着同事们一辆辆豪车开进开出,有人甚至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自己脸上总有些挂不住。为了不让认识的人看到自己的窘相,他把自行车停到了电视台对面装饰城的便道上,最后200米,步行走进电视台的大门。

自行车改变了陈家山的生活方式和工作节奏。每天中午他开始回家吃饭,一是可以多锻炼两趟身体,更重要的是,可以在家睡个午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睡午觉已经和随手拿的茶水杯一样,成了他这个中年人的标配。

眨眼已是盛夏。

盛夏骑车上班,有点像极限挑战。那滋味,就好比西天取经走到了火焰山。

尤其是下午2点的上班路,日头最毒,地表温度最强。从家骑到单位,虽说也就一刻钟,但每天,上衣的胸前后背都会洇湿一大片。用食指一刮额头,会甩出一溜水珠。最刺激的,是在没有树荫的十字路口等红灯,每坚持1秒都会有随时晕厥的可能。更好玩的是,刚刚躲过了暴晒,眼看着就要到单位,一场大雨骤然而至,他像落汤鸡一样,蹬着旧自行车疯狂地向电视台冲刺……

好的体魄不就是在风吹日晒雨淋中锤炼出来的吗?这点抗击打能力都没有,何谈健康?陈家山觉得,骑车上下班,是一种信念,必须做到一年四季风雨无阻。

……

五一小长假已经过去很久了。陈家山和林颖大吵过一架之后,两人都没有再找对方的茬。双方都清楚,再吵只能去离婚。两人还没做好马上离婚的准备。日子还没到一天也过不下去的程度。这场从记忆里再也无法抹去的“战争创伤”可以靠时间来止痛。

自吵架那天起,夫妻二人进入“陌生人”模式,非必要不说话。实在有事需要告知对方,就以孩子为纽带互相传话。

往年的春天,林颖都会要求一家人到兆州的天安禅寺去上香。今年却莫名其妙地忘了。当她想起来时,已是炎炎夏日。她好像在一霎间醒悟:家里发生的一切不好的变化,都跟没去上香有关!然后就开始喃喃自责。一种强烈的愿望驱使着她,必须尽快实现兆州之行。去上香还愿,乞求菩萨保佑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