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十章(2 / 2)电视人首页

柳南的眼神不容置疑:“嗯。”

刘思北低下了头,转身靠到了墙上。脑子里快速做着分析和判断。

“我现在过去,他们还稀罕我吗?”

“稀罕得很。他们从年前就开始撺掇我,让我做你的工作,只不过我没有给你说那么多。频道总监岳江川说过,只要你过来,他们就重新起一档《南腔北调》。北江台有的待遇,这边说了,只多不少!”

“这么干,是不是做得绝了点儿!?怎么跟柳天紫说?还有孟总?”

“本来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都是燕鑫逼得,怪只能怪燕鑫!柳天紫本来知道咱们俩在谈恋爱,她不但不劝阻燕鑫,还纵容她。分明是没安好心!这种人,薄情寡义,有什么值得你尊敬的!”

“也是……哎呀,我要一走,北江台的《南腔北调》也就彻底完蛋了……”

“你要舍不得他们,那就得舍掉我了!”柳南说完,扭身就往屋里走。思北一把拽住了她,不再犹豫,“行,我听你的!”

午夜,黑漆漆的住宅楼上,只有一扇小窗户里透出了蜡烛的微弱的光。仔细听,还有玻璃酒杯碰到一起的清脆响声和年轻男女的说笑声。

突然,狂风大作,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

吕东主动给黄秋忆打了电话,约她一起喝茶。

黄秋忆非常激动。

上次在老寒茶馆约谈侯宝才,在等老侯出现的时候,她和吕东,还有陈家山,聊了有十分钟光景。快一年的时间没见,黄秋忆像见到了久违的老友,激动中带着几分羞涩。两人抱了抱,东一句西一句也忘了扯了点啥,就开始聊怎么应付侯宝才的事情。不一会儿,侯宝才就哼哧哼哧上楼了。那天晚上,黄秋忆出了茶馆,一直没再和吕东见面。

其实,黄秋忆心里有很多话想跟吕东说,但是一直没有勇气主动打电话。这次吕东主动找她,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好似多年的夙愿终于要实现了一般。

两人依然约在了老寒茶馆。

黄秋忆觉得吕东的气色好多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次是白天看得真切的缘故,她觉得吕东当总监时的英气和干练丝毫未减,眼神里充满着坚毅。还多了一份成熟和淡定。显然,这是个事业型的女强人。对于她这个柔弱的以家庭为重心的女子来说,只有佩服的份。

服务员上了茶,帮着冲了一泡。吕东说下面我们自己来吧,服务员点了点头,微笑着转身出去,随手带上了茶室的门。

那天晚上匆匆一别,眨眼又过去了个把月。今天再次单独见面,两人都变得有些客气。吕东说了说上次秋忆走后跟侯宝才斗智斗勇的情况,黄秋忆听得惊叹不已。端起茶杯跟吕东碰了又碰,一脸的崇拜,气氛逐渐轻松起来。

黄秋忆前一阵才听说吕东父亲大年初一去世的消息,难免又问了问情况,安慰了几句。吕东长叹了一口气,感慨生命无常。人在世上走一遭,能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家人,问心无愧,就很不简单了。如果再能做点自己想做的事,那就非常了不起了。

秋忆突然深受触动,眼角不觉有些湿润,拿出纸巾擦了擦。

她心里有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但说出来又需要很大的勇气。这件事就是去年侯宝才往市委寄举报吕东的信那天,她本来想告诉陈家山让他去拦住老侯,但在台门口见到陈家山那一刻,又没说出口。她觉得是自己的自私导致了吕东被停职的命运。如果她那天告诉陈家山了,吕东也许就不会遭到迫害。那种罪恶感,自从吕东被停职那天起就伴随着她,也快一年的时间了。

今天,她想说出来。她希望能获得吕东的原谅,也让自己的灵魂得到解脱。

黄秋忆默默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抬起了头。

“吕东,虽然我也是正式工,这些年也目睹了正式工不可一世的样子。但是,我一点也不感到光荣。”刚说完这一句,秋忆眼睛就有点发红,她拿着纸巾拭了一下眼角,“正式工干得不多,拿得挺多,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不公平,但很多人还跟地主老财一样,恨不得骑在不是正式工的人的脖子上拉屎撒尿。恨不得光拿钱不干活,跟旧社会的剥削思想有什么两样?但是冷静下来我又想,正式工不过是一个身份,一个符号,我觉得真正恶的,是附着在这些身份和符号上的灵魂,是人性之恶。你肯定也知道,不是所有的正式工都那么狂妄吧?”

黄秋忆对正式工群体的深刻剖析和灵魂拷问让吕东颇感惊讶。她没想到秋忆还有这份境界。她不知道秋忆最终想表达什么,她迫切希望秋忆说下去。她拿起纸巾递过去,使劲儿点着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刚才你也说了,人活着不容易。尤其作为女人,更不容易。像你这种事业型的,好多了。像我们这种只会相夫教子的,事事处处都要小心。所以,很多问题,考虑的角度难免自私……”

“姐,你说得这些,我都能理解。每个人的处境不同,任何行为都有它存在的逻辑。像侯宝才他们几个写举报信告我,一开始,我非常痛苦,非常恨他们。不过,现在我想通了。他们也不过是为了自保,为了保护仅存的那一点尊严和优越感,人活着需要这个……”

“不不不,他们那么做是不对的。完全是自私、骄横、跋扈在作怪,这就是劣根。当时老侯喊了十几个人,同意写举报信的,也不过是他们6个。本来当时,是可以拦住他们的。只是我也自私了……”

黄秋忆说着便哽咽起来,边哭边擦边说:“我应该提前告诉你的!”

吕东一脸惊讶。

她不知道当时还有这样的插曲。她走过来坐到秋忆旁边,摸着她的背,安慰说:“都过去了,别放在心上了。他们几个人那么生猛,你一个女人怎么能拦得住?提前告诉我,可能也没什么用……”

“提起知道了,你们就可以想办法了……”黄秋忆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了看吕东,便把当时怎么看着侯宝才拿着举报信去邮寄,最后一刻,自己怎么跟陈家山打电话,怎么见了面之后又变卦的情况一股脑说了出来。说完,她抽搐了几下,用期盼的眼神问,“吕东,你能原谅我吗?”

“原谅原谅!姐,没啥,我都理解。”吕东站起来,坐回原来的位置,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认真地看着黄秋忆,说,“姐,我后面要回电视台上班,还需要你的帮忙!”

“啊?行啊,你说你说,我可以做什么?”黄秋忆擦着红通通的眼睛,紧张地问。

“我这辈子也干不了别的,只能干电视。所以,我还必须回台里上班。再一个,我觉得电视台也需要我这样的人。”

“嗯,是是是。电视台要是多几个你这样的人,有再大的问题也不是问题。说什么平台不行了,其实是人不行了。”黄秋忆像是观察了很久,听起来一针见血。

吕东点着头,咂摸着秋忆的话,继续说自己的话题:“我要想回电视台上班,还需要侯宝才他们几个再写一封信!?”

“啊?!”秋忆一脸的不明白。

吕东开始解释。她被停职,所有的都是因为那封举报信。台里并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说白了,那封信就是以侯宝才为代表的所有正式工对她的态度,对她这位新闻频道总监的不认可。台里是怕正式工再闹事,所以一直压着她,不敢让她复职。问题的症结就在这儿。她能不能重回电视台上班,一切还是看正式工能不能接受她。如果侯宝才这几个人再写一封信,表明新的立场,对以往的事情主动澄清说明,打消台领导的顾虑,自己才有可能被召回重新上岗。

“但是这个事,我不能亲自张嘴去要求……”吕东看了看听得非常认真的黄秋忆,点了一下头,“你懂得。”

黄秋忆马上回应道:“我懂。你主动去说,就有‘逼迫’之嫌!恐怕还会节外生枝!”

吕东笑了笑,“所以,需要姐协助我来做这件事。主要就是让侯宝才自己认识到,必须要写这封信,主动去写才行。”

黄秋忆使劲儿点着头。

吕东凑到她耳边,又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黄秋忆嘴里不停地说着“明白、明白”。

……

自从被吕东拿住了把柄之后,侯宝才就像霜打的茄子,人一下蔫吧了不少。他都没来得及跟宫仁说吕东偷录视频的事,宫仁就先出了事。那海一接替代总监,老侯就以他多年的江湖经验判断,不可一世的宫总八成是回不来了。风云跌宕,世间再无宫仁。

侯宝才分析,宫仁突然以“生病”的名义失踪,而且不让说住在哪个医院,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在打马虎眼啊!什么生病,他就没听说过宫仁有什么病!这个病,八成是被巡视组“双规”了。

新闻频道不少人进行了推理,结果跟他的分析如出一辙。那天中午吃着吃着饭,老侯心里突然就一激灵。他觉得老宫要是被抓了,万一哪天把他“送礼”的事供出来,即使吕东不上交那段视频,自己也会完蛋。这还了得!吃到一半的饭,一下没了胃口。后面几天,他开始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不出半月,人就瘦了一圈。

那天,他收到了吕东的一条微信。吕东让他想法查查宫仁到底住在哪家医院。老侯苦笑了一声,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单纯,还真相信宫仁是生病住院了。但是人家手上掌握着他的证据,他哪敢造次。只能打着哈哈,说马上照办。

其实,他也非常想知道宫仁到底在哪儿。即使是被“双规”了,也应该有个地方。如果知道了宫仁在哪儿,他没准儿就能“提醒”老宫,别把他送礼的事说出去。

找宫仁,唯一的办法,就是去问他的父母。虽然人被“双规”之后,父母也不知道在哪儿。但现在是要按“宫仁住院”去打听。可谁又知道老宫的父母住在哪儿?

他开始向《北江新闻》的几个老同志询问情况。老同志们倒是掌握一些信息,但都仅限于以下这些内容:最早宫仁的父母住在春草小区,后来听说买了新房子,搬走了。具体哪个小区,还真不知道。老宫有一个妹妹,但是在国外。老两口应该一直是自己住。老宫离了婚,也没孩子,平时家里的情况,他很少说。所以基本没人知道。

打听了半天,侯宝才一筹莫展。

后来,他想到了人力资源部。那里可能会有老宫家庭成员的档案。档案里的信息是不是新的,不得而知。只能去碰碰。他兴冲冲地跑到15楼,却被告知部门主任艾梅歇年休假了。艾主任不在,谁也查不了个人档案。

没办法,只能等艾主任回来。

回到11楼,侯宝才突然意识到,即使艾梅在,也未必给查。因为宫仁的消息是台里封锁的,每个部门肯定都打了招呼的。台办公室应该知道宫仁父母的电话,没准儿频道的凌青云也知道。他转身又去找凌青云。凌青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说没有,不知道。他也不追问,他觉得这些人的反应正好从侧面印证了他的猜测:老宫就是被抓了。想到这儿,老侯心里那块石头更沉了。

他把自己四处打听的结果通过微信语音反馈给了吕东。最后,嘴一下没把住门,把自己的猜测也说了出来。吕东听了,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只是说有可能,让他别放弃,继续找宫仁的父母。老侯回:收到。

侯宝才这段时间一直在夹着尾巴做人。曾经的优越感一落千丈。当《北江名人录》制片人的美梦泡汤了,自己还白白搭进去两千块钱。这还不算,最难受的是,每天都有一种在逃犯的心理,好像随时会东窗事发。

他在家里的阳台上立了个佛龛,每天出门前都要给菩萨上柱香,渴望老天保佑。他媳妇看得好奇,问他,他也不说,只说信菩萨没坏处。媳妇剜了他一眼,骂他“屎壳郎上马路,硬装小吉普”“穷人不看天象”“你一个啥也不是的东西,菩萨哪有空搭理你”。侯宝才咬着牙,忍着羞辱,不跟媳妇理论。

他每天无精打采地来单位打个逛。来晃一圈,主要是想着能第一时间听到最新的消息。

这天,他刚到单位,正在等电梯,黄秋忆突然从后面走过来,一碰他的胳膊把他带到了大厅的角落。然后一脸紧张地说:“知道了嘛,那海也出事了!”

老侯一下瞪起了牛眼,脸立刻有点发绿。

“你看这两天那海是没来上班吧?”黄秋忆神秘兮兮地说。

“不是说歇年休假了吗?”

“哪儿啊!只是对外这么说,我给你说吧,可不是这么回事!”黄秋忆拍了一下老侯的肩膀,递了个眼神,两人沿着墙根走向侧门,然后从侧门出了大楼,向后院走去。后院除了西北角有个用铁网圈住的篮球场之外,基本就是停车的地方。看看四处没人,他们走到篮球场门口,黄秋忆给老侯说了“实情”。

“我那天上完厕所刚要出来,就听见男厕门口,孟成和林刚在谈论那海的事。我就站着没动,听了一会儿。他们好像说,有天晚上他们去唱歌,完了又去洗澡,最后不知怎么回事,警察就去了,把那海带走了!”

“怎么就带走了?!你说明白了啊?”老侯又惊又怕又着急。

“人家压着声音,我没听太清!反正是警察抓人了!”

“找小姐啦!让警察逮了?不对啊,这不孟成在呢吗?光抓了那海一个?”

黄秋忆打了一下侯宝才的胳膊,“你就别瞎猜了……老侯,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黄秋忆说完叹了一口气,一脸惨淡地说,“我感觉咱们正式工要完蛋了!上面开始收拾正式工了。”

“啥啥啥?哪儿跟哪儿啊!从何说起啊这话?”侯宝才瞪着眼珠子,吐沫星子乱溅。

黄秋忆紧着后退了两步,用袖子擦着脸。她知道侯宝才有提防心。那次老寒茶馆的事,虽然这家伙不再提,但是能看出来,他对自己有了成见。她低头想了想,嘴上服了个软,“上次茶馆那事,虽然跟我没关系,但是我一直觉得不好意思。所以一直想找个机会帮帮你。但是你这个态度,好像不稀罕啊!那就拉倒。”说完,秋忆转身就走。

侯宝才急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马上又松了手,“别介啊,我特别稀罕。我这些天不怎么在单位待着,消息不灵通,你得给我说说!”

“你到现在了还执迷不悟呢,你真是腚沟子插扫帚——还强装什么大尾巴狼!”黄秋忆伸出食指,指着老侯说,“还看不出来嘛,这是开始收拾正式工啦!两个总监,都是正式工,都没干多长时间,都给弄下去了。正式工们,都别有事,一旦让人家查出来有事,肯定弄你!”

“啊?!”老侯的大腿哆嗦了一下,口气秒怂,“咱小老百姓,能有啥事啊!”

“嘿嘿!没事最好。”

“诶,你说老宫和那海都下去了,后面是不是该孟成上了?”

“应该不会吧,吕东肯定很快就上班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吕东本来就没啥事,是你们几个使坏把人家弄下去的。”黄秋忆斜了老侯一眼。

侯宝才一脸惭愧地低了头。他下意识地攥起两只拳头,砸着自己两侧的大腿。然后像丢了魂一样,在原地打起了转。“你怎么知道吕东能会回来上班?”

“这还有什么疑问吗?新闻频道就剩孟成一个人了,他自己干得了吗?本身他跟吕东,两人之前就是好搭档。孟成只要跟台长一提,台长肯定得同意啊!现提拔的人,哪个能马上盯上摊儿?现在保频道运行是最大的事儿啊!这几天一直在说,你不知道啊?”

黄秋忆的口气秒变台领导,高屋建瓴,深入浅出地一番论证,说得侯宝才不停地点头。

“还是想想你自己吧,吕东真是要回来上班了,你们几个怎么弄?举报人家,把人家折腾得一年没上班!”秋忆开始点化老侯。

“怎么弄?你有什么好主意?”侯宝才哆嗦着问。

“我不知道怎么弄!你们自己干的事,自己想法补救呗!”黄秋忆眼睛里冒出了一丝不屑。

看着这位已经被吓得没了主意的侯大恶心,她心里一阵翻腾。想想几个月前,他还那么张狂,那么小人嘴脸。就在刚才,说话还牛气哄哄不肯低头。现在,怂得像条没了家的狗。秋忆不仅暗暗感叹:世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一片发黄的树叶飘落下来,正好落到了老侯的头上。老侯竟浑然不觉。黄秋忆看着那副尊荣,咬着牙强忍着笑。侯宝才以为她幸灾乐祸,气得双手一提裤子,一甩屁股,弯腰蹲到了墙根前,那架势像是在拉屎。他终于发现了树叶,手在头顶上一打,把树叶打落。因为肚子太大,手再一挥,肥硕的身子一下坐到了地上,脸上的表情立刻丧到了极点。

黄秋忆俯视着地上的这摊肉泥,立刻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她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突然,她眼睛一亮,双手一拍,给老侯出了个主意:“我倒是觉得,你怎么跟人家吕东使得坏,你再怎么补救回来。反正当时也不是你的主意,是有坏人误导你,非得把你往坏道上引。对不对?”

侯宝才仰着头,迷茫地看着黄秋忆。

“现在,你就趁着吕东还没复职,赶紧把这个情况说明白了,也算帮人家吕东挽回点名誉。吕东没准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跟你计较了。要是等人家上班了,你再去找领导解释,就没用了。至少,没现在用处大了。”

侯宝才眼睛里开始冒光,好像越听越觉得这主意靠谱。他用一只胳膊撑着地,另一只手拍了拍屁股,一努劲儿站了起来。然后,伸出手一下抓住了秋忆的胳膊,求情似地说:“你好好跟我说说,怎么个弄法?让我去找郭有亮解释,那多窄面啊!”

黄秋忆瞪着他的手看,侯宝才赶紧松了。

“不当面解释,你还可以写信啊!走吧,咱们边走边说。”

黄秋忆甩开步子向大楼走去。

侯宝才像个随从,点头哈腰,一路小跑着跟在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