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十章(1 / 2)电视人首页

爆竹一声除旧岁,春联万户迎新春。

农历腊月三十,电视台正式放假。

但是节目不能停。还是老办法,7天长假顺延1天,人员分成两拨,每拨歇4天。按照一贯的人性化措施,父母不在本地的,歇前4天。

孟成回到了石州市汉首县。

陈家山回到了恒陆市龙华县。

柳南回到了赵都市临江县。

罗江兰没有回老家,而是和牟少男飞到了三亚过春节。

他们几个临走前,都跟吕东或电话或微信询问了老人的病情,并提前拜年问候。

……

陈家山是傍晚十分才回到龙华县老家的。

两天前,林颖已带着女儿回了赵都的姥姥家。结婚15年,每年春节都是这样,各回各家,各看各妈。林颖是独生女,陈家山也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嫁出去的妹妹。没有两全法,在大年三十这个最重要的日子,只能各自去陪各自的老人。

今年之所以到家晚,是因为三十上午他又去医院看望了吕东。昏迷了半个月的吕老爷子精神突然好转,吕东喜出望外,家山也倍感欣慰。

大年三十,医院里的病人少了,重症以外的多数被家属接回家过年了。医护人员也发了善心,只要自称家属的都可以自由出入病房。

陈家山带着两层口罩突然出现在了病房门口。吕东一惊,上来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胳膊。热聊了没两句,护士就喊家属进ICU探视。家山跟到ICU,透过门缝隐隐听到了吕东喜极而泣的哽咽声。他沉重的心情旋即放松下来。他本来想着,吕东父亲的病如果不乐观,他就瞒着父母和林颖在这里陪吕东过年,以防不测。现在看来应该是不用了。至少春节这几天不会有大问题。他最晚初三就得回来,因为初四就要值班。

……

年夜饭的饺子热腾腾地端上来了。

吃饺子之前先放炮。

好像大家都约定好了放炮时间,各家各户的院子里同时出现了放炮人的身影。万千鞭炮呼啸着,争先恐后地冲向夜空,似乎也是在庆贺它们每年只有一次的集体狂欢。当五彩斑斓的烟花炸满夜空时,看的人心里的年味也达到了最浓。陈家山不喜欢放炮,但喜欢看。身在这片夜空下,他却想象着其他几片夜空的情景。

电视里《新闻联播》已经结束,“春节联欢晚会”进入倒计时,十几亿人坐在电视机前心潮澎湃,这比年夜饭的饺子更让人期待。

这么高的收视率,谁说电视台不行了?

……

大年三十的月亮是同一个月亮,夜空却不是同一片夜空。几百里外的北江市,灯火璀璨,但却听不到年夜饭前的鞭炮声。因为环境治理的需要,鞭炮被禁止燃放。闪着警灯的警车昼夜在大街小巷里巡逻着。所有的年味都藏在电视机和手机里。

吕东把姑妈和其他亲戚提前一天都打发回家了。她不想因为父亲让那么多人连年也过不好。老太太含着泪在家包好了饺子,装到保温饭盒里带到了医院,这个年他们一家三口只能在医院过了。

老爷子上午短暂的精神好转后,下午又昏迷了过去。吕东的喜极而泣好像只是老天可怜她,让她在年三十高兴一下而已。在医护人员匆忙的抢救中,她注意到主治大夫面色沉重,自己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大夫前几天就找她说过,让她随时做好准备。她不敢再去找大夫问,更不敢把自己的预感告诉妈妈。她能做的,似乎只有静静地等待,等待那个最后时刻的到来。她有些后悔,上午父亲醒来时,自己光顾着激动,竟没跟老人说几句知心话。想着想着,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手机屏幕不停地被拜年微信点亮。隔壁高干病房打开了电视机,春节晚会里的欢声笑语努力在制造着祥和的氛围,吕东像丢了魂的空壳,静静地坐在床边的小凳上发呆。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盼着ICU里的父亲再一次醒来。她有太多的话还没跟父亲说。如果父亲能再一次醒来,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母亲缓缓地迈着步子走进来,她刚从洗手间刷完饭盒回来。老太太越过吕东的肩,探着身子,把饭盒放到了床头的小柜子上。身体正好蹭到吕东的脸,吕东突然伸开双臂抱住了妈妈。

妈妈也用力地抱住了女儿。

“妈,过年好!”

“过年好,孩子!”老太太热泪盈眶,“别难过孩子,坚持住,这一关总会过去的!”

“嗯,我能行!”吕东本想让妈妈做好应对不测的心理准备,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忍着没说出来。“我去找护士说句话,你在床上躺会儿吧,妈!”

吕东把妈妈扶到床上。

“东东,你在旁边的那张床上也歇会儿!”

“嗯,我一会儿回来!”

这是一间两张床位的普通病房,临床的病友昨天被家属接回家过年了,说是过了初一再回来。这样,吕东和妈妈晚上都可以在床上睡了。

吕东快步走出病房,找到护士,告诉护士父亲一旦醒来,马上第一时间通知她。护士领会,使劲儿地点着头。

回到病房,吕东打开手机,调出了正在直播的春节晚会,她一只手搂过妈妈,一只手举着手机,两人挤到了一张病床上。

……

时间过得很慢,又过得很快。

手机里,主持人开始宣布:让我们一起来迎接新年钟声的敲响!

“过年好!”里面传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过年好!过年好!”老太太应和着,老泪纵横。拿出手绢使劲儿擦着那已经红肿的眼睛。

吕东搂过妈妈的脖子,使劲儿在老人脸上亲了一口。“妈,”她有心让妈妈回家休息,但想到爸爸随时会有不测,随即又改了口,“妈,一会儿爸爸醒了,我们一块过去,跟他说说知心话……我爸才66岁,肯定有好多愿望还没有实现……”

吕东手一抖,手机掉在了被子上。

老太太使劲儿“嗯”了一声,嘴里发出了哭腔。

……

楼道里响起了沉闷的跑步声,跑步声越来越近。一位护士冲了进来。

“快,病人又醒了!”

刚刚抓起手机的吕东翻身下床,顾不上穿好鞋就往外跑,嘴里一边喊:“妈妈,快!”

在冲进ICU病房的那一刻,吕东感觉那个场景好像在梦里出现过。

浑身插着管子的父亲被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包围着,老人似乎意识到了她的到来,扭过头冲着她微笑,好像还轻轻地喊了她的名字。

等吕东扑到床前时,才发现父亲仍然闭着眼。她双腿跪着,伸出胳膊,把父亲的头揽在自己的臂弯里,轻轻地在父亲的额头上、脸颊上亲吻着,嘴里温柔地、一声一声地呼唤着“爸爸、爸爸”。

爸爸的眼微微地睁开了。他似乎在说什么,但呼吸面罩阻挡了声音的传播。吕东扭过头看着大夫。

妈妈也赶到了,大声喊着“老吕,你怎么样了?”

大夫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上前摘下了病人的面罩。

吕东把耳朵无限近地靠向爸爸的嘴。

“孩子……我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

“爸爸,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是女儿对不起你!”

吕东泪如雨下。

吕少迁闭上了眼睛。

吕东使劲儿地呼喊起来。

老爷子已经睁不开眼,半张着嘴巴,用尽人生最后一点力气,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照顾……好……你妈……好好……活……下去……”

“爸爸,我一定做到!你放心吧!”

吕少迁微笑着,这个表情定格成了永恒,他安详地睡了过去。

旁边的心电监测仪发出了刺耳的鸣叫声,波浪线变成了一条直线。

段老太太拽过医生的胳膊大喊:“大夫,救人啊!”然后又扑倒吕少迁的身体上,“老吕,你咋啦,你就这样撇下我们娘儿俩走啦!老吕啊,你这个没良心的……”

两位护士上前安慰老太太,主治大夫看着冷静的吕东,终于开了口。

“病人因心、肝、肾、肺等多个器官出现衰竭,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也没有了救活的可能。现在宣告死亡。”说完,医护人员上前,开始拔掉病人身上的管子。

吕东后退两步,跪在地上,给爸爸磕了三个响头。

老太太哽咽着,拿出手机,拨通了姑妈的电话:“少红,你哥走了!”

……

吕少迁被推出病房,推向太平间。吕东扶着床帮,默默地跟着,送父亲最后一程。

一只偷放的炮竹像午夜森林里被惊起的大鸟,嘶鸣着冲向城市沉寂的夜空。爬到云端后的那一声炸响,像是在惊叹脚下这个世界的波澜壮阔。不,它就是那个离开躯体的灵魂,俯瞰了人间最后一眼,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踏上了奔赴另一个世界的征程。

随后,远处郊县的夜空传来了依稀而又紧密的鞭炮声。

……

刚刚看完春节晚会的亲戚们陆续赶来了。

大年初一零时三十四分!亲戚们脸上有点发愁,觉得老爷子走的这个时间有点麻烦,老家的亲戚是通知还是不通知呢,再过几个钟头就要挨家串门拜年了!姑父过来征求老太太的意见,老太太也没了主意。

吕东听见后,想起了自己的同事、朋友,也觉得今天这个日子通知大家会惹人讨厌。况且,最要好的几位都回了老家过年,都在陪着自己的父母,还是不要惊扰大家的好。

天光大亮之后,她只给闺蜜宁萌发了个微信。

宁萌电话里哭起了鼻子,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一夜没睡的宁萌带着无限的感伤来到医院,担当起了吕东的助理。随后,她们回到江南小区,在家里设了灵位,接待亲朋好友悼念。

按照吕东的嘱咐,宁萌通知了没有离开北江的几个朋友。

韩鹏赶过来了。

韩鹏和宁萌一见如故,两人迅速成为治丧小组里的重要搭档。商量来商量去,他们认为吕东的单位一定要通知。吕东犹豫不决。韩鹏问出了北江广电台新闻综合频道办公室主任凌青云的名字,他让宁萌从吕东手机里找出了凌青云的电话,拨了过去。

凌青云接到电话后,第一时间向宫仁进行了汇报。刚刚接到一堆拜年电话的宫仁,被这个报丧电话弄得一惊,他嘴里“呸、呸”着,骂着脏话,连连说了几声晦气。他让凌青云代表他先去吊唁。频道其他任何人先不要通知,太不吉利。

凌青云挂了电话,一言不发,一脸的不可思议。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什么东西!

……

大年初三,吕少迁的遗体要进行火化,家属在殡仪馆举行了简单的告别仪式。

宫仁带领那海、宋春风、林刚、江平,还有凌青云,突然来到了现场。一行人鞠完躬后,和家属一一握手。

宫代总监带着墨镜,面无表情,在和吕东握手的那一刻,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说了声:节哀!

吕东和墨镜后的那双眼神对视了一下,说:谢谢!

其他人一一走过来握手,在看到吕东那张脸的一刹那,眼睛里无不充满了惊讶。吕总瘦得已经快认不出来了!形容憔悴,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霸气,但是眼神依然坚毅。大家纷纷说着“节哀”“保重”。

吕东望着大家的眼睛,一一回应“谢谢”。

大家走出告别厅,站在门口不知下面该干什么。凌青云拿出烟,给每个人递了一颗。

那海不吸烟。但是也伸手接了,瞎嘬起来。

“一个感冒要了一条命!”宫仁鼻孔喷着烟雾,说出了此刻的想法,“这年头什么他妈的意外都会出,好好活着吧!”

“年前这个流感好像弄死了不少人!你们看到那篇文章了吗,叫什么‘流感下的中年’,不对不对,‘流感下的北京中年’!里面说的好像也是个感冒引起来的,辗转多少个医院,费了多少周折,最后还是没救过来!”江平一边描述一边感慨。

“这都是命!跟流不流感没关系!”林刚一副参透了人生真谛的样子,“寿限这这么大!人抗不过天!”

“好家伙!林大师!林仙师!来来来,看看我,”宋春风把烟叼在嘴里,撸起左胳膊的袖子,“看看我的寿限多大!看我还能活多几年?”

林刚接过宋春风的左手,闭上眼摸了摸,摆出算命先生的神情,煞有介事地说:“唉呀,大事不好啊!你顶多再活一个月!”

宋春风猛地抽回手,骂道:“去你妈的!”

其他几个人原地转着圈,轰然大笑。

笑声戛然而止。因为发现场合不对,旁边有人向他们投来了愤怒的目光。

“咱们能走了吗?”那海像中学生一样,捂着嘴悄悄地问同伴。

“还等吕东出来聊几句吗?”江平瞅着宫仁小声建议。

宫仁朝里面看了一眼,发现亲戚朋友一波接一波不停地走进来,还没张嘴,就听林刚抢白道:

“聊啥啊?回家接着过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