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外科实习的两周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许半夏虽然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但却始终觉得心里不舒服,那是一种郁闷、迷茫又自我怀疑的复杂感受。稍有空闲的时候,她会反问自己:你都学到了什么?你真的是来做医生的么? 因为院里面有规定,实习生不能收病人,也不能做任何有创操作,所以这段时间,许半夏做的都是最基础的打杂工作:拿器械、送单子、贴化验单、量血糖血压,带病人复印病史…… 重复,枯燥,没有任何技术含量。 学过的知识用不到,想学的知识没人教,科室的医生和护士从来都是行色匆匆、风风火火,连多给你一个眼神的时间都没有,更不用说请教他们问题了…… 和病人聊聊病情、问问病史,说说家常还行,一到动真格的,类似最基础的静脉穿刺,也就是俗称的输液扎针,他们一听你是实习的,立马就不乐意了,有的当你面就说:找护士长或者正式医生来给我来打。我不要实习生。 今天算是在心外轮岗的最后一天,上午已经过去,还没见到顾南星的人影,许半夏私心里希望,他已经忘了实习测评那一档子事情了,然而,他的记性向来好得要命。 中午一点,许半夏拿着大大小小的饭盒从食堂打饭回来,就看见顾南星冷着脸坐在那里,拿着笔在手上转,还时不时地随意在纸上画两笔。办公室里噤若寒蝉,几个医生和护士拿过许半夏手上的饭盒,小声说了谢谢,就脚底抹油开溜了。 顾医生要发火之前,就是这个表情、这个动作,在这科室稍微有点资历的老人,都知道。 “你来这里实习就是帮人去食堂打饭,去取外卖?” “她们太忙了……没时间去,我就帮着一起带回来。”许半夏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你不忙?”顾南星坐着,把笔往办公桌上一扔,许半夏在他身侧低头站着,像是犯了错、被老师单独叫到办公室训话的学生。 “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两周,你有什么收获么?”顾南星如炬的目光定格在许半夏的脸上,他知道这段时间她很辛苦,脸都小了一圈下去,可是,他还是要指出她的不足,因为现在对她越严格,她将来才会少吃亏,少走弯路。 “没有。”许半夏其实能从脑子里扯出不少实习报告总结,随便摘出来一段都能对付过去,可是站在顾南星面前,她还是选择了如实回答。 “在这里立足,靠的是本事,不是替别人跑腿打杂带饭。别人教你是情分,不教你是本分,你自己不去追着问,难道等别人来手把手教么?单调重复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如果你现在没办法拒绝这些,你只能做完这些枯燥的工作再去钻研。我实习的时候,一个星期睡不到10小时是常有的事情,那种对知识的渴望,对自己的不满让我没办法入睡,老师带着查房做手术的时候像打了鸡血一样,你呢?你在干什么?” 许半夏沉默着,没有说话。 顾南星批评她的每一句,都很中肯,即便让人听着不好受。 “我早就说过,你不适合西医。”顾南星终究还是看不得许半夏那副低垂着眼眉,眼圈微红,极力隐忍的委屈样子,语气放缓和了许多,“没有系统的理论储备,临床经验太少……” “你能做到的,我觉得我也可以,我想知道,这西医究竟有什么魔力,让你全盘否定了中医。”许半夏咬着嘴唇,“我可能……还不够用功。我会加倍努力的。” “我没有全盘否定。”顾南星不想和她探讨这个问题,“你的测评不合格。我会跟院里说,如果你达不到我的要求,不能通过我的考核,你没办法继续完成轮岗。” 还待在心外科?还待在他的身边么…… 自顾医生罕见地朝一个实习生发火之后,医院内部流传了多个关于他俩关系的版本。 一开始,有好多人羡慕许半夏,说她独得镇院男神青睐,有好多可以和男神接触的机会,是当年男神求而不得的小师妹。 从来都是上大型手术的顾南星有时候会在普外人手少的时候去支援,旁边雷打不动地带着许半夏,查房、术前谈话也都是寸步不离。 后来,大家都开始同情许半夏了。因为顾医生对她实在是太严格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点儿情面不留,稍有不对就开始板着脸训话。 温和淡漠的顾医生平时不是这样的啊。 更年期提前拿实习生撒气? 不过两个当事人,倒是很乐在其中。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他们的大部分时间在一起度过,即便工作很忙,身体很累,心却是平和欢喜的。 喜欢不喜欢,爱或者不爱,说不说出来,有那么重要么。 只要能陪伴在对方身边,做最亲密的那个伴侣,没有任何人介入,就好,她的要求并不高。 许半夏甚至有些不喜欢每周的两天休息时间了,因为见不到顾南星。 转眼已经到了九月下旬,天气渐渐转凉,这一天,许半夏照旧背着几包药材去徐家老宅煎药。徐老太太的病情基本已经稳定下来了,今天去煎最后一个疗程的药,下一次就可以停药了。 说起来,许半夏已经很久没见到徐京墨人了,前几次去煎药,都得知他要么刚走,要么晚些时候过来,反正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和她去的时间总是完美错开。 见不到也好,毕竟那晚那一巴掌打得不轻,再见也只能是徒增尴尬。 然而今天,她刚到徐家老宅门口,才从出租车下来,就又被徐老太太和王婶按进了她们的专车里。是的,连推带说,在不明情况的状态下,就被“按”进了保姆车的后座。 “奶奶,我药还没煎呢。”许半夏哭笑不得,指着自己的购物袋,“还有王婶,你腰不疼了么?力气怎么那么大……” “丫头,我病都好啦,现在有人比我更需要你。”徐老太太挽着许半夏的手臂,满脸忧色,“都感冒好长时间了,就是不见好,也不肯去医院,急死我了。” “谁?”许半夏突然觉得眼皮跳了两下,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小墨子啊!”徐老太太脸上露出心疼,“前几天电话里我听他就咳嗽了。天天就知道忙,你说赚那么多钱图个什么?忙坏了身体不是得不偿失么。” …… 在徐老太太和王婶的一唱一和下,半小时的车程一点儿都不无聊,许半夏得知了徐京墨小时候的许多坏习惯和糗事,比如怕打针、怕吃药,还被医生吓哭过。 还挺有喜感的,他那样一个人,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不过,谁小时候没点趣事呢,最天真无邪的一面,只有最亲密的人才看得到吧。 徐京墨住的地方,不同于徐家老宅,是很现代化的高级住宅,只不过,他一人就包揽了两层。 徐老太太带着王婶还有许半夏,一路畅通无阻,都是指纹解锁。 许半夏眉头微蹙,很是无奈:老太太八成是突然袭击,这样连门都不敲就突然杀过来真的好么……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她岂不是很尴尬?还有,她这样被强行拽过来算怎么回事? 木然地跟在后面,眼看着老太太开了最后一道门,是卧室门没错了。 “丫头,小墨子我就交给你了。你可得把他治好。” “啊?”许半夏懵逼。 还未等反应过来,王婶轻轻把她往里一推,砰地一声把门带上了。 喂!什么情况? 房间里光线很暗,窗帘都拉着,灯也没有开,许半夏摸到门把手,开了半天,也打不开这门。 就在她借着手机的光,细细研究这个高级的指纹锁门时,啪嗒一声,灯打开了,屋内陡然大亮,转头,正对上徐京墨幽深漆黑的打量目光。 他应该是刚刚被吵醒,上身□□着,坐起来倚靠在床头,被子滑在腰间,露出好看又结实的腹肌。 许半夏立马就偏过头,口中念叨着非礼勿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徐京墨慢条斯理地穿起了衣服。 灰色休闲长裤,黑色家居服,脚踩灰色棉质拖鞋,他安静地坐在床边,与平时西装笔挺的他大不一样,生活化了不少,给人的感觉也柔和了许多。可能是因为病着,面色有些苍白,眉眼间难掩疲惫,刚准备开口问什么,就是一阵克制不住的咳嗽。 “是你奶奶带我过来的,说你病了。”许半夏先出声解释。 “哦。”徐京墨拿起床头的空杯子,起身出去倒水,径直绕过许半夏,眼都没抬,把她当做空气一样略过,伸手往门的感应区域一放。 门打开了。 许半夏翻了个白眼,望天,真是够高科技的。 一如既往的黑白灰装修风格,又是冷色调的光,许半夏禁不住摩挲了下自己的手臂取暖,她今天穿一件米色长款薄衫,抬头看了眼中央空调的出风口,九月份了,他居然还开着冷气,最重要的是,他还感着冒。 不作,就不会死。许半夏脑海里闪过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