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丫鬟是个白骨精这事,仅有我和宁俢知晓,万不能让下人知道,否则府上人心惶惶,必会大乱。
这夏雨倒也镇定,虽知她的身份已被发现,却还是不慌不忙,尽职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
当天中午,宁俢带着我到茅山上的子虚观。
宁俢这一世是子虚观的弟子,所以刚刚到了山上,就有人认出了他,立即请他进去。
见到子虚观的观主太虚道长,宁俢便把白骨精一事告知与他,望他派人捉妖。
太虚道长顺了顺白色苍眉,沉吟了一会儿,便说:“白骨这种阴寒的精怪,十分难对付,还是要请我师弟道政出山,他熟识白骨精的习性。”说着,就命小徒传话到后山。
此时,那名叫道政的高人还在后山闭关。
我与宁俢在子虚观等了足足五个时辰,才听闻他出关。
此刻,天已黑透。
一个仪表堂堂的玄衣男子阔步而来,向宁俢拱手见礼。
“劳烦道长随我回府,那白骨精就在府上。”
道政颔首。
到了宁府门口,道政就觉察到府上浓重的妖气,他脸色微变,“这物已有六百年的修为!”
六百年,不高不低。对于妖来说,却是很高的修为了。
这时候,夏雨正好出了门来,见到我,笑了一笑:“夫人和老爷都回来了”当她转眸,看到道政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未等她反应过来,道政立即拔出桃木剑,从布袋里掏出驱鬼符,点了三味真火,向夏雨刺去。
夏雨躲避不及。被烧着了身体。
她发出一声凌厉阴冷的嘶叫,随后,只见她的躯体迸发了一股白烟,待浓滚滚的白烟消散,她显现原形,化作一具骇人的白骨。
府中的下人见了,顿时吓得一哄而散。
道政的手脚并没有闲着,在它显现原形的同时,道政就已用墨斗线在地面上围造一个八卦阵,将它困在其中。
我在一边瞧着,随口问道:“道长布阵娴熟,看样子是对捉妖很有一套?”
“贫道不才,仅对白骨精这等妖物熟识些。若换做其他妖物。贫道可能胜之不武。”道政面容英朗,将墨斗线拉得长长的,将白骨精全身束缚,而后用烤鬼杖散打它的身躯。
每打一下,它身上便掉落一根骸骨。
我紧紧地盯着被困在八卦阵中的它,心中愈发可疑,最终忍不住又问:“它既有六百年的修为,按理说,可以召唤尸鬼相助,为何我看它,似心甘情愿被你制服?”
道政正在施法,听到这话蓦然一愣,“心甘情愿?”转头,果然见那具白骨不动也不挣扎,直直地立在中央,任由烈火烧着它的骨骼。
似乎感觉到道政的注视,它忽然动了动,骷髅头转了过来,沉沉的声音好像从地狱传来
“我是白芙,道政,你可还记得白芙?”
不知为何,我竟能听出那沉重如破锣般的声音,含着悲恸。再看那黑洞洞的骷髅眼,倘若它有眼珠子,必定会淌下泪来。
反观道政,他神色惊疑。而后又觉得这白骨精肯定是在玩弄什么花招。甩去脑中纷乱的思绪,他定了定神,手持烤鬼杖,往它身上重重一击
一声凄厉的叫喊,那一具骸骨顷刻间散落在地,碎成粉末。
夜风吹起,粉末像云烟一样飘飘散散,最后形成一缕轻魂。
那是一个身穿软烟散花白裙的女子,她眉目秀丽,端庄娴静。她柔柔一笑,声音缥缈,“道政,当年白首之约。你我还是履行不了。这一世,你还是做了道士,而我却死在你的手里。”
话落,道政像是痴怔了一般,手中的烤鬼杖顿时掉在地上。
我望着这般情形,心中怅然,想来这又是一段人妖之恋吧。
白芙忽然看向我,笑意清浅,语气歉然,“夫人,不管我是白芙还是夏雨,我是真的喜爱您的。从第一眼见到您时,我从您身上看到我想要的一切,您一直,是我心中渴望形成的模样我知您和老爷皆是仙人转世,是以我便将主意打到你们的身上。”说到这,她苦笑了一声,“我原以为,吸去了你们的灵气,便能早些化作人形,顶着当年的容貌,与道政再续前缘,可是如今,终究是夙愿难圆。”
原来,她真正的原形并不是一具白骨,而是人身
世人都知,江南出美人,尤其是苏州姑苏一带,吴侬软语,轻音娇柔。
但若要大伙来评选,这苏州千百个美人当中,谁属第一?
众人定会异口同声告诉你,金陵白家的小姐白芙。
她出生书香世家,乃是前朝退隐的太师之女。听闻她人如其名,肤白如冰雪,面貌若芙蓉,多少青年男子争着想要一睹芳容。
可那白太师是个十分迂腐的学士,对那独女管教甚严,总将她关在家门,逼着她学习琴棋书画。是以,众人从未见过那女子的面貌。
后来在一次花灯节,白芙得到父亲的允许,戴着面纱到夜市赏花灯。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苏州有名的五大纨绔远远就看到那抹窈窕的身影,疑是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白家小姐。
五大纨绔皆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年轻公子,不学无术,爱逛窑子,调戏良家女这种混账事也干过不少,当下就暗搓搓地想去掀了白芙的面纱。
五大纨绔为首的赖庆东最是胆大,打定主意后,便像一阵旋风一样冲了上去。生生撞开了她身边的家丁丫鬟,然后大手一伸,将她淡粉色的面纱扯下。
丫鬟吓得惊叫一声,之后,便引来了路人的注意。
众人这一回首,便瞧见了这张沉鱼落雁的面孔。
一时间,周遭抽气声四起。
而那位扯面纱的纨绔公子赖庆东直接看傻了眼。
真真是个绝色的美人儿!他瞬间将青楼里的那位老相好水红姑娘给抛到脑后,满心满眼只有眼前人。
趁着街上动乱,赖庆东飞快地扑上去,一口亲了美人脸。
白芙是娴静端庄的大家闺秀,何时被人这般亲薄过?直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待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跑了。
街上的路人顿时起哄。都说那赖家纨绔真是个胆大的,竟敢亲了老太师的千金闺女。
要知道那白太师是个十分有权威的人,皇帝都要给他几分薄面。这个赖庆东今儿算是把白家得罪个彻底了。
白芙回去后,便有嘴碎的下人给太师说了这件事,于是,太师震怒,罚了白芙跪了一夜的祠堂。
白太师第二日便上赖家问罪去了。
未想,还没到赖府,一辆马车便匆匆撞来,老太师大惊,想要躲闪已是来不及,而他身后的家丁,个个贪生怕死地躲开了。
就在老太师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一个年轻人便护住了他,将他带到一旁。
太师抬眼,看着这个面容俊俏,衣着花哨,浑身透着一股吊儿郎当的纨绔气息的男子,想说感谢英雄救命之恩却又说不出口,这人哪里像个英雄?遂改口道:“多谢小兄弟救了老夫一命,不知小兄弟大名为甚,家住何方?老夫定当上门以重金致谢!”
“咳咳,”这年轻后生不自在地说:“我姓赖,名庆东”
“原来是你!”白太师虎目圆瞪。
赖庆东扭了扭身子,嘿嘿笑道:“您老认得我?”
“哼,”太师冷哼。“老夫正要去找你呢!”
赖庆东见他这个神色,干脆就说:“白伯父,我是真的喜爱白芙的,请你把女儿嫁给我可好?”
白太师轻蔑地打量他,“就你这个模样还想娶我女儿?做梦!”
赖庆东最见不得别人瞧不起他,当下就暴露本性,连尊老那一套也懒得装了,梗着脖子说道:“小爷这个模样怎么了?怎么就配不上你女儿了?莫非你女儿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我高攀不起了不成?别忘了你今儿的性命还是小爷我救的呢。要不是小爷我顺手救了你,你一把老骨头早就被车撞散了!”
“你你个混账!”白太师气得浑身发抖。
“哼哼,你不是要报恩么,就把你女儿嫁给我得了!”赖庆东戳了戳他的脊梁骨,语气恶劣。“我就看上你女儿了,休想用别的东西来搪塞我,金子银子小爷不缺!”
他说完,就迈着步子吹着口哨招摇地离开了。
白太师在街上惶惶然地站了许久,一旁家丁看够了热闹这才来将他扶着回府。
当白芙在她娘口中得知要嫁到赖家的消息时,顿时气白了一张俏脸。
心情不佳,便无心用膳。白夫人见她日渐消瘦,忧心至极,便送她到水云观住一段时间,当是修心养性去。
水云观,乃是当地闻名的道观,里边修道的弟子,不管男女,都是十分厉害的道人。
白芙与她娘在观里住了三日,日日听着修女诵经念咒,心境也平静了不少。
白夫人见女儿的气色略有回转,便放下心来,将她留在水云观里,自己则回去处理事务。
白芙自然是知道,母亲匆匆回去,必定是为了那桩婚事。
尽管内心已经不如当初那般悲愤,可她还是难过,命丫鬟取了洞箫来,倚在清幽的庭院前,吹奏了起来。
那曲调凄婉哀凉,如泣如诉。引来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
“姑娘心有忧愁,该吹奏些悦耳轻松的曲子,缓解忧虑才是,怎的还吹这般凄凉的曲调?”
那人踏着月色而来,一袭玄色衣袍随风飘扬,负手立在那里,面容英朗,俊眸如星,明亮透彻。
尽管后来的岁月过去六百年,她还是忘不了那个夜晚。
少女时期的白芙,心中的良人,大抵就是这般、沉静稳重,又是满身正气的吧。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讷讷开口:“我吹不来欢快轻松的曲子”
“我教你。”他说着,一步跃了过来,与她齐肩站着,拿过她的洞箫,便愉悦地吹奏起来。
他站得很近,身上那股可提神醒脑的檀香徐徐地在身边环绕,白芙发现,她的脸颊好热,心跳得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