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艾,20岁,人生中第一次坐私人飞机。 飞机倒不是叶负雪的,只是他一个电话过去,说了声“打扰”“麻烦”“拜托”,那一边就把飞机安排好了。 一小时的飞行,加上30分钟的车程,兜兜转转,到了医院。 陈玉临有交情的私人医院,信誉很好,不会惊动媒体。 然后叶负雪进了病房,关上房门,不许许艾进去了。 许艾就和明叔在病房外间的会客室等着。她一直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但什么也没听见。大约过了10分钟,一声号哭响了起来。 好像惊雷乍破,又好像噩梦骤醒。 又是片刻后,门开了,叶负雪走了出来,手里拖着一个小小的瓷盅。 许艾探头朝里面望了一眼,但只看到陈玉临坐在床边的背影。“好了?”她问叶负雪。 “你还是别进去了。”叶负雪说。 “……我没那么胆小。”许艾争辩了一下。 “不是这个意思,”叶负雪说,“女孩子都爱漂亮,她一定不想被外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许艾明白了。 然后又是30分钟的车程,一小时的飞行。从机场到叶家的路上,陈玉临来了一条短信表示谢意,紧跟着就是汇款信息。 “希望他被那些生魂咬死,挠死。”许艾小声说了一句。 “应该不会了,”叶负雪说,“那位李小姐确实对他没有执念了——那个药水不是假的,配置的人还相当厉害——只是他搞错了使用方法,所以才让她昏迷不醒。” 然后专业的出手,帮他去掉了副作用。 “可你不是说,不止一个生魂吗,”许艾说,“还有什么半生半死,由死而生的。” 叶负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 “女人。”他说。 “……怎么又是‘女人’,”许艾皱了皱眉头,想起祖奶奶的话,“你们能不能说明白?” 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娃娃”,她这个“女人”被他们当面这么说,感到很不高兴。 “那些生魂都是从她的嫉妒里生出来的。”叶负雪说。 许艾没明白。 叶负雪说,李倩大概不知道陈玉临那些绯闻对象都是编造的角色——或许她知道,但依然嫉妒。 “‘嫉妒’也是情感,并且非常强大,”叶负雪解释道,“被寄予了强大情感的东西,就有了‘活过来’的能量。” 于是那些情感依附在根本不存在的名字上,酝酿出了生命,有了魂魄和力量——然后如她所嫉妒的,和她争夺同一个男人。 许艾“噢”了一声,点点头:“那希望她能一直记得——不对——随便吧,反正希望他糊,糊穿地心。” 叶负雪没有再接她的话,转而开口问明叔:“那个瓶子——” “已经收好了,到家就送到您房里。”明叔说。刚才叶负雪一从病房里出来,就把那个瓷盅交给他保管。 许艾也想起那瓶药水——陈玉临说,是从别的“先生”那里买来的。她想了想问:“还有别的除魔师吗?” “当然有,”叶负雪说,“只是不同流派,名字、称呼,和手法都不一样——但做的事都差不多。” 说完,他低低地骂了一句话。 没有脏字,没有语气词,但每一个字都充满攻击力,和他清风明月的外形截然不符,从头到尾都充满了“小朋友”们嚼舌头时特有的魄力。 许艾听到前半句就决定假装没听见。 小的时候没跟着好榜样,长大就成这样了,许艾想。 只是不知道叶负雪的这句骂,是指向谁。 然后三人到家,日子继续。许艾又开始天天睡到9点的暑假生活。叶负雪有时出门,有时在家——在家的时候就要接受少年宫派棋手的挑战。 “我有个问题,”许艾捏着棋子说,“是谁教你下棋的?”说话的同时,她悄悄放下棋子,安安静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师父,”叶负雪说,“他说下棋能够锻炼我的视力——如果能看清棋子那么大的死物上残留的‘魂’,其他的魂当然更不在话下。” “可是白棋不是玉石吗,你说白棋上没有魂的啊。” “确实没有,”叶负雪笑了笑说,“但你不会把棋子放在我没有落子的地方啊。” 说完他收走了许艾偷偷摸摸摆下的白子。他落的黄子剩在棋盘上,看上去就像一个空了的圈套。 少年宫派棋手,今日也在惨败。 许艾扁扁嘴:“那你师父他……也是看不见的?” 叶负雪顿了一顿:“你在想什么失礼的事?” “……哦,没有。”许艾不说话了,她在想的事确实有点失礼。 “你气势太凶,”叶负雪换了个话题,“光想着怎么赢,不如转过来想想——怎么才能不输。” 对此,少年宫派棋手表示:哼。 又是一个睡到9点的日子。许艾起床去餐厅吃饭,桌上只放了她的早饭——没有留言条,看来叶先生今天也在家。 于是许艾一边喝粥,一边嚼煎饺,一边盘算今天要不要再去挑战一下。 ——她背上突然一凉,一股寒气顺着脖子沉下来。 许艾本能地打了个哆嗦——哆嗦完之后,她处变不惊地喝了最后一口粥,咽下,擦擦嘴,转过头,扬起笑脸:“祖奶奶。” 站在她身后的小姑娘噘了噘嘴。 “没想到你看起来一脸傻气,又下得一手臭棋,嘴皮子倒是挺厉害的嘛。”祖奶奶说。 许艾想了想,自己嘴皮子厉害的表现太多,不知道她在说哪件事,但总之微笑就对了。 “冲你那天骂那男人的那番话,我觉得可以加5分。”祖奶奶瞥了她一眼说。 ……原来是在说自己“接待”陈玉临的事,许艾想起来了——但“加5分”是什么鬼? 祖奶奶咳嗽一声:“满分100分,100分才能做我家的媳妇——顺便一提,加了5分之后,你现在的得分是6分。” ……哦。 许艾考虑半天,最终说了声“谢谢”,谢谢祖奶奶给面子。 祖奶奶开始背着手踱圈子了:“其实本来应该从50分开始计算的,但你之前的表现实在太差,尤其不尊重长辈,所以一下子扣到0分;不过我又一想,你毕竟是许家的姑娘,还有点天赋异禀,看在两家老人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地给你加了——” “哇,祖奶奶的钗子真漂亮。”许艾说,感情丰富的朗诵腔,最后三个字拉长音。 果然,祖奶奶的话头一停,如许艾所料一般扬起了脸:“那当然啦~这可是京师独一家的样子~宫里退下来的老匠头亲自上手做的,上好的黄金上好的彩宝,专为我画的花样——” 许艾收拾起碗盘筷子,绕过沉醉吹牛的小娃娃,走进厨房里去了。 暑假的第一个月已经过去,比她事先以为的要轻松得多——包括哄小孩这件事。许艾从厨房里拿了今天份的米糕,准备端回房间。 ——“你怎么不听我说完就走了!” 前言收回,小孩还是不太好哄的。 许艾又朝祖奶奶笑笑,刚要开口找理由,突然看到叶负雪跟着明叔从窗外经过。 两人是朝客厅的方向去的,大概又有什么人来了。 许艾马上把米糕一放:“我去找叶先生。”说完,不等祖奶奶回话,她立刻走出门去,赶上前面两人的脚步。 叶负雪停了一停,似乎在等她。 “被你发现祖奶奶的弱点了。”他说。 许艾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听见了啊。” 叶负雪点点头,接着朝前走了:“不过,最好还是别经常在她面前提她的钗子。” “为什么?”因为绝招用多了会失灵? 叶负雪没有回答,三人已经走到了客厅门口。 明叔打开门,许艾朝里一望,里面坐着的是一位中年女性。看到叶负雪进来,她没有急着起身,只是坐在原位上,叫了一声“负雪”。 ——直呼其名的招呼,许艾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一看就很贵的套装,一看就很贵的珍珠首饰(耳钉,项链,胸针),一看就很贵的手包,和一看就很贵的同色系皮鞋。 “常阿姨,”叶负雪回礼道,“让你久等。” 女人客气了一句,视线落到许艾身上:“这位是?” “这是许家小姐。”叶负雪简单介绍了一下。 女人轻轻“哦”了一声,点点头,看着许艾的目光里有些深意,但没有继续追问了。 许艾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里似乎有些不便——这两人显然是旧识,也许要谈些两家之间的事,她一个外人,还是不要碍眼比较好。于是许艾稍微后退了一步,准备转身出去。 “你爸爸最近如何?”姓常的女士突然开口。 叶负雪的双亲已经去世了——那这句话只能是对自己说的;许艾于是停下脚步,客气地笑了笑:“挺好的,谢谢常阿姨。” 常阿姨又点点头,从小手包里掏出一张大红的纸笺,走上前去递给她:“本来还想着给许家也送一份去,正好你在这儿,那就和负雪一起收了吧。” 跟着纸笺过来的还有一句一听就很生分的客套——“越长越漂亮了”。 许艾接过来一看——是喜帖,雕花镂空,烫金大字:“常亦彬与余安琪将于本月初二举行婚礼,恭请叶负雪先生大驾光临”。 “给你们俩的,”常阿姨补充了一句,不太自然地笑了笑,“到时候一起来。” 许艾听明白了,这位常阿姨大概是知道叶许两家婚约的事的——也就是说,是两边共同的世交。 她朝叶负雪望了一眼,对方没有表情。 “如果只是婚礼的话,那我就不去了,”叶负雪说,“常阿姨不妨有话直说——不要见外。” 说完,他径自走到上首坐下了。 ……这个人也是够坏的,许艾想,让别人不要见外,自己倒是拿出主人家的架子来了。 她犹豫了一下,跟着坐到了旁边。 常阿姨尴尬地笑笑,坐回座位上,把手包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叶负雪也没开口,就等她说话。 包上的小锁“咔哒”“咔哒”响到第五下的时候,常阿姨抬起头来了。 “其实是我儿子的事,”她说,“不过和婚礼也有些关系——总之,婚礼当天,负雪你一定要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