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艾走进叶负雪院子里的时候,正好听到明叔说“——刚来的电话……”。 “不听,”叶负雪说,“已经没什么好讲的了。” “他说只有先生你能帮他。” “来这的每个人都这么说。” 许艾推门进了客厅,看到明叔正点了头说——“那我去回了他。” 他转身看到许艾来了,就打声招呼,出去了。 许艾转头看看叶负雪,对方正拿了棋盘往桌上摆开。 “你又甩架子?”许艾说,“这样下去真留得住客人吗?” 叶负雪笑了笑:“同一个客人的同一件事,我一般只受理三次——三次之后还没解决,多半就解决不了了,再拖着也没意思。” “你还有解决不了的事?” “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天神,当然有解决不了的事。” 许艾“噢”了一声,坐下来随口问:“那这次是谁啊?” “陈玉临。”叶负雪说着,把棋篓递给许艾。 许艾一愣,没有立刻接过来。 “他又有什么事?” 叶负雪摇摇头:“不知道具体有什么事——但我猜,多半是之前的事。” 许艾想起自己要来找叶负雪的原因了。 她还记得一周前看到的新女主的定妆照。流量小花大概20出头,事业才刚刚开始,比李倩年轻,比李倩漂亮,比李倩更有人气和前途。 虽然有评论直截了当地说,这两个男女主角站在一起,就像叔叔和侄女。 “可是你第一次不是拒绝他了吗,”许艾说,“那一次不算,这才是第三次。” 叶负雪停了一下,把递出去的棋篓收回来了。 “你又帮他说话?” 许艾迟疑了一下,还在思考怎么回答,叶负雪站起来了。 “那就让他过来吧,”叶负雪说,“你去接待。” “……啊?” “问问他有什么事,”叶负雪说,“如果还是之前那件事——那我不在”。 许艾,20岁,用饱览天下宅斗小说的直觉判断,自己可能又要背锅了。 陈玉临是当天下午来的,风尘仆仆,连头发都是乱的。 许艾刚一进客厅,他“呼啦”一下站起来,猛两步冲到门口;看到叶负雪没有跟着一起来,他又眼神一暗,皱了皱眉头:“叶先生呢?” “你有什么事吗?”许艾挡过他的问题,“先生挺忙的,你先说说这一次为什么来。” 陈玉临的视线像烧红的铜丝,许艾觉得自己要被他瞪出洞来。她吸了口气,一昂头,瞪回去:“你不说清楚是什么事,先生不会见你的。” 陈玉临的嘴唇动了动,眼神一垂,又重新回到许艾脸上。 “……救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两个字,尾音里还带着颤,“她现在……在医院里。” 许艾一愣:“谁?” 陈玉临猛一皱眉,“唉”的叹了口气,伸手要推开她:“叶先生呢?我要跟叶先生单独谈谈。” 许艾从他手下一躲,反手把门关上,后背紧贴着门板,站直了。 “你可不要放肆,”许艾拼着167的个子,又仰起脖子瞪他,“先把话说清楚,先生才能决定见不见你。” “……你又算什么人?” “我不算什么人,”许艾说,“但你如果对我不敬,今天谁也别想见到。” 她的余光一瞥,看到花格窗外停满了小鸟。 光是想想不能在这群雀崽儿面前丢人……她也得撑住。 陈玉临还是死盯着她,许艾也毫不退让地盯回去。最终,他的眼神软化下来,收回手,长出了一口气。 “你知道……我那个片子,前段时间着火,又换女主角的事吧?”陈玉临问。 许艾点点头——不幸知道。她看陈玉临已经平静下来了,就让他坐下,自己也走到上首落了座。 她已经很习惯这个位置了,好像本来就该她坐。 陈玉临说,着火的事出来之后,从叶负雪那几句话里,他大致猜到了原因——他毕竟也不是傻子,到底是谁惦记他,针对他,他心里清楚得很。 所以他向剧组推荐了李倩作为女主候选。 “我是希望这么一来……她能安生点,”陈玉临说,“这部戏对我真的很重要,这件事她也是知道的。” 陈玉临把这个消息告诉李倩之后,对方非常高兴:这不但是她十几年来第一次主演电视剧,还是和老搭档一起主演。她把手头几部好不容易接到的戏都推了,全力准备《云海迷踪》的拍摄。 然而经过多方综合考虑,最终剧组还是选择了流量小花。 “我一听说这个事……就赶紧去找她,”陈玉临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我怕她一冲动,又……” 又什么?许艾差不多也猜到了,但她想听陈玉临自己说。 “我跟她说完之后,她倒是没什么,说不会在意,常有的事……”陈玉临说,“但……我认识她十几年了,我清楚得很,这个人太可怕!” 他停了停又说:“这部戏可能是我最后的转型机会,不能被她毁了。” 许艾一愣。 “你为什么觉得她会毁了你,”她说,“我不认为她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事。” 陈玉临抬起头来望着许艾。 “难道你要说,开机现场的火灾,不是因为她起的?”陈玉临站起来了。 许艾还是坐在椅子上,不退不避地仰着头看他:“火灾也许是因为她起的,但我想那不是她自己的意愿——她不是为了毁掉你,才让火着起来。” “怎么不是!”陈玉临突然大吼,“这个人的脾气我太清楚了!她就是嫉妒!” 嫉妒?这发展和许艾之前以为的不太一样了。 他又一拍桌子:“要不是我走了狗屎运,正好挨上一个倒霉蛋给我铺路——我哪能混到今天?” 许艾猛地抬头看他。 陈玉临又笑了一笑:“她后来还给我打电话说,只是想吓唬吓唬那姑娘,没想到真的会烧起来……她肯定气坏了吧,自己差点搭进命去,还反倒让我渔翁得利——所以她更看不惯我!她就是嫉妒!” “你可给我闭嘴吧!”许艾突然提高音量,吼断了陈玉临的话头。 陈玉临一惊,没再往下说了。 “她有什么看不惯的?我倒是觉得你眼睛里都要滴出血来了!你捡了个便宜,上一线了,就高人一等俯视众生了?谁都羡慕你谁都嫉妒你?人人都得红着眼珠子看你?你跟她说句话就是天神施恩,脑后都会发出佛光来?” 陈玉临的脸色越来越差,视线从震怒的炙热变得冰冷。 “狗屎运?倒霉蛋?你可真是谦虚谨慎低调卑微,采访稿上说得冠冕堂皇漂漂亮亮的,镜头一转开,嘴里都要喷出毒汁来了,”陈玉临刚要张嘴说话,许艾又一口气堵上,“还不如你发死人财的经纪公司——至少他们还表里如一。” 陈玉临的整张脸都红了,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 “叶先生呢,”陈玉临说,他使劲稳住呼吸,但换气声还是粗重得像牛,“我要见叶先生。” 许艾看到他的眼睛红得像浸在血水里。她稍微慌了一下——就一下,又继续往下说了。 “李倩是嫉妒,但嫉妒的不是你;她可能会对你身边的人不利,但绝对不可能做出毁你前程的事——这里面是什么原因什么道理,用你指甲盖大的脑子想不明白?还是说你其实清清楚楚,只不过一个‘18线’已经不能为你带来资源,所以再纠缠也没用了?” 陈玉临张了张嘴,然后猛地拔起视线望向许艾:“你又懂什么?你也不过是个看八卦的闲人,又来跟我装什么正义使者!” 许艾脸上一红:“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怕李倩一时冲动,对新女主角做出什么事来,又毁了你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 “她不会了,”陈玉临说,“她现在在医院里——已经昏迷两天了。” 许艾准备的下一段话卡住了。 陈玉临说,那天他为了安抚她的情绪,约她出来吃饭——同时带上了一小瓶据说能消除人的执念的药水。 “我上次来的时候,叶先生说,只要人还活着,执念就无法消失……但他又不愿意继续帮我,所以……我去找了很多别的……别的先生,终于弄到一瓶药水……”陈玉临说,“我只滴了一滴在她的杯子里……” ——客厅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药水?什么药水,从哪儿来的?”叶负雪一边问一边从门外进来。 陈玉临慌忙转向他,脸上由红转白,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我托人打听……就是为了……然后有个……他说这个药水……” “这个药水可以让人该忘的忘,该放的放——但现在你已经找不到那个人了,”叶负雪替他说完了后半句话,“所以卖东西给你的人,是谁?” 陈玉临的嘴巴又动了一动,突然上下嘴唇紧紧一合,怎么也张不开了。 他自己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他用手扯,用指甲抠,又是捏脸又是捏下巴,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但嘴巴就是没法张开。 许艾觉得这情形有点眼熟,她仔细一看,发现陈玉临的脖子上闪现着一道光弧。 那似乎是一圈浮动的文字,排列成环状嵌在皮肉之下,正明明暗暗地发出银白色的光芒。 许艾刚要提醒叶负雪,对方已经伸出手,准确地触摸到了那圈银光。 “厉害。”叶负雪说。他的手指顺着光弧移动到了陈玉临的喉结上。 陈玉临紧紧闭着嘴,喉头一滚一滚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不能说的话……写下来试试?”许艾说着就要转身去找纸笔。 然而她还没迈出步子,陈玉临的十个手指上立刻浮现出滚动的文字,同样闪烁着银白的光芒;他的手指就像缠满了细巧的锁链,绷得笔直,一动都不能动。 他已经不能说话,不能写字,不能对任何问题作出回答。 “你把那个人的名字忘记吧,”叶负雪说,“然后告诉我,李小姐现在在哪家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