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夜已深了,苍穹像一方盖子一般把整片大地笼罩得严严实实。清猗和星浊就近找了一处相对干净的房子,稍做休整,等到天亮了,再从东郊回南穹。 两人走进来之后,谁也没说话。清猗理了理屋内的东西,翻箱倒柜只找到了两块竹席,一床被褥。她将两块竹席铺在地上,抱着被褥刚准备问星浊是否需要,就见他十分自觉地将竹席移到一旁,用手拂了拂,坐下。他背靠着墙壁,左腿伸直,右腿膝盖弯着,右手搭在弯起的膝盖上,说了一句:“我用不着。”便静静地休息着。 一缕清辉从窗缝间钻进来,镀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十分好看。 叶清猗听他这么说,便把被褥一放,也弯腰坐了下来。静了片刻,叶清猗忍不住打破寂静:“夜无极当年,真的找到了七只古妖得力量了吗?” “不知道。”星浊抬眼:“无极营有一座地宫,除了夜无极,谁都没有进去过。那里面的秘密,谁也不知道。可能他只是装腔作势,也有可能那地宫就是为了藏匿尚琼玉与七古妖的。” “七只妖怪……都是什么样子的?” 屋内氤氲着一股朦胧的气息,两人四目相对,星浊沉默片刻,便开始低声讲了起来。 传说中,阴鸷共创造了七只上古妖兽。其中残梦是最弱的一只,具有制造梦境,扰乱敌人的能力。 剩下的六只妖兽,分别为零露、跃金、雨妾、昆吾、千面、玄青。 零露,原型是一只全身雪白的兔子,行动速度可谓流星赶月、星驰电走,在电光火石之间便能夺人性命。 跃金,当年是阴鸷的坐骑,一只刀枪不入、坚不可摧的金龟,阴鸷有了他的帮助,可谓是如虎添翼,几乎没有失手过。 雨妾,神秘诡谲、行动诡异的青蛇,所到之处无不狂风大作、暴风骤雨,被她控制住的水,锋利如刀剑,能活生生钻人筋骨,奔涌的水流一旦将人吞下肚,就再不可能活着出来。 昆吾,是一只火狐,狡黠狂躁,瞬间就能将人烧成灰烬。 千面,七大古妖中最神出鬼没的一个,没有人知道他究竟长成什么样子,传说他可以幻化成任何事物,来无影去无踪。 最后便是玄青,这也是七大古妖之首,实力最强,原型为狼,通体黑色,眼睛如绿色的宝石一般,具有极强的领导力和号召力,至于他究竟有多厉害,一直都是谜。 如此强大的力量,如果又被夜无极找到……不堪设想。叶清猗心中暗暗思忖。 看她不说话,星浊低沉的声音响起:“在想什么?” “没什么。”叶清猗飞快地否认。 “清猗。”星浊突然喊她。 “干什么?”小小的房间里,叶清猗就这样与星浊一问一答着,仿佛在玩一场不愿意结束的游戏。 “这十年里,你真的没有想我吗?” “没有。”她依旧矢口否认。顿了顿,又说:“不,我想过,在每一年祭拜我父母的时候。” “你骗人。”一阵夜风刮了进来,房屋内突然飘起一阵灰尘。星浊在着醉人月色里,竟然笑了。 “你腰间,还带着我给你的项链。” 叶清猗惊愕了,听他这么一说赶紧伸手摸腰间。那儿分明还挂着他送给她的小狗尾巴。 “哼。”叶清猗久违地哼了一声,明明是及其平常的一个字,不知道怎的,撩拨得星浊心弦一颤。 “我……我有点想小白了。”叶清猗念叨。 “嗯。”星浊全然接过她月色下的一片温柔之意:“我想大黑,他是跟我出生入死最久的。” “还有小黄、二壮、翠翠……” 两人低声浅笑,竟然无聊得将儿时认识的小狗,都数了一遍。再提起那些令人捧腹大笑的名字时,两人也依旧勾起了嘴角。 清猗也在悄悄打量着他。他的稚嫩,他的调皮,通通都不见了。现在的他,明眸皓齿,帅气硬朗,虽然还是吊儿郎当带着少年气,但是却已经长成了大人。案子来得急,这段时间她也没有好好和星浊相处过。现在看着他,她恍若隔世。 星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这是他对她说的话。说在星擎苍把她的家人都斩杀的那一天。她从来没有哭得那么厉害过。对啊,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都是灭顶之灾吧。她永远不能忘记,那天,星浊没有来扶她,也不像以前在叶家山庄那样对她笑了,他只是现在她面前,眼神空洞,语气决绝:“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 他什么时候悟出这个道理的?叶清猗想,是在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不会回来的那一刻吧?那个时候,他知道,父亲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家人。他明明在走之前允诺了自己,答应过自己,明明在自己心中是一个那么有担当的人,却最终连一个诺言都没有兑现过。 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他是否,也早已不再相信星擎苍了呢? 暧昧不明的气氛中,两人沉沉睡去。再缓缓醒来时,竟已经天亮了。 他们赶回南穹殿的时候,李元正站在殿前等待着两人。而风叠锦站在一旁,对星浊怒目而视。 “叶儿,你怎么样?是被谁带走的?”叠锦在南穹等待了一段时间,中途追问星浊也得不到清猗的下落,此时心中就好像有一只小猫在挠一般,忍不住走上前去,查看清猗是否受伤。 “我没事。”清猗先是回答了风叠锦,转而对李元:“国主,是东洛族的人在捣鬼。” “东洛族?”李元眉头紧锁:“他们竟敢在这个时候,屠杀南穹境内的村民!” 叶清猗将事情原委都告诉了李元,当然并没有把残梦与幸福村的事情说出来。李元将这些消息尽收心底,马上传令,召集了一批精兵锐卒,往东郊方向赶去。消息来的及时,局面尚且可以控制,李元喜形于色,不停地夸赞叶清猗精明能干,不愧为叶家后人。 寒暄几句,李元看见叶清猗身旁的星浊,表情突然黯淡下来:这重犯星浊,应该怎么处理。 李元并不是一意孤行的人,他站在三人面前,不紧不慢地提议:“清猗将军,十年前,是你念在星浊之父星擎苍杀害你家人之罪,向我请示将星浊关进地牢的。现在,南穹虽表面上看起来一片祥和,但实际上仍然是暗潮涌动。星浊虽说是你杀夫仇人的儿子,本身却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此次调查,他也在其中为你出了不少力。不知道清猗将军,是否有释放星浊的打算?” 此番言语颇有道理,甚至还把事情的主动权交给了清猗自己,实在是让人无法拒绝。 “好。”清猗答道。 “清猗,你真的放下了?”风叠锦眼神温柔,轻声问道。 那语气,和十五年前他们第一次遇见一模一样。 风叠锦其实是有点生气的,刚刚看到星浊的时候,他差点没上去攥着星浊的领子把他提起来。但是在过去的日子里,他日复一日地看着清猗那心中充满仇恨的样子,他的心也是酸酸软软地痛。 风吹起星浊的袖子、清猗的头发、叠锦的衣衫,三个人,站在那里,相对无言。 过去的日子,好远,好远。远到忘记了时间,让人以为,那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一切都变了,又好像没变。沧桑过后,他又回过神来。夜无极即将卷土重来,他们未来要面临的困难,还无法想象。 叶清猗只是点头,面无表情,没有悲伤,也没有仇恨。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明明在过去的日子里,心中还有恨,明明每个夜晚,枕上还有泪痕,但是,现在,她却不希望,一个已经回到了自己身边的人,再次离开自己。 离开南穹殿之时,叶清猗同风叠锦走在一起,小声说着话。而星浊一个人走在最后面,懒懒散散的。内心有一种百无聊赖的感觉,这种感觉最终又变成一股暖意。 终于还是回来了。 就在这时,他敏捷的耳朵,骤然捕捉到一个声音:“国主,这样,真的能成功吗?” “不知。只能静观其变。”这是李元的声音。 什么意思?“这样”,是哪样?星浊只听见心中“嗡”地一声,如一座琼楼玉宇轰然倒塌。 南穹殿好高,好大,金碧辉煌,而他们三个人在这广袤无垠的南穹疆域里面,显得如此渺小。 看着叶清猗的背影,星浊的心暗暗沉了下去。这南穹殿内殿外,究竟还有多少他们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