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勋失魂落魄的走出客厅,被丫鬟引着向客房去。 而杨锦林则打起精神来,让人去请另外一位——他可从来没有觉得,李勋能得到皇帝的金牌,这位才是正主。 湖阳笑嘻嘻的坐在椅子上,也不看眼前的杨锦林,东张西望的好不好奇。她不似东方胜和杜容与那种优雅自然,也不似平常求亲者一般毕恭毕敬,更不似李勋那样唯唯诺诺,谨慎小心。满眼笑意,甚是讨喜。 杨锦林命人奉上了茶水,自己则坐在太师椅子上,一面端着茶杯拂了热茶,一面悄悄的观察着湖阳——这个自称是“妄言”的人。 他虽然是一身乞丐的衣服,却依旧难掩丽质,若是仔细观察,他的手指纤长白嫩,面容虽然是脏兮兮的,但脖颈指出白皙娇嫩。声音清脆,满眼的不在意,见到自己,毫无畏惧且自有一种隐隐的不屑之气——这哪里是行走江湖的小乞丐,分明是自小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 “这位,侠客。”杨锦林斟酌了一阵,开口道,“不知这位侠客尊姓大名。” 湖阳回避了杨锦林的目光,笑着道,“在下妄言,。” 杨锦林一愣,妄言,这不就是胡言乱语吗?这是不想说自己的真名实姓,唬自己呢!于是心下稍安,又问道,“不知妄言公子家居何处,令尊官居何职呢?” 湖阳被问的一愣,于是眼睛转了转,嘴上含含糊糊道,“家业太大说不清,官职太高不好说。” 杨锦林也是久浸官场,见湖阳这般糊弄过去,心下也有了一份思量,当下笑道,“这是新制的茶,妄言公子尝尝。” 湖阳不甚在意,端了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便笑道,“杨大人,好大手笔。” 杨锦林笑道,“妄言公子何出此言呢?” 湖阳也不曾疑它,歪着脑袋看着茶杯道,“漓州白茶是好喝,可杨大人竟用白牡丹来招待我,岂不是好大手笔?” 杨锦林顿时心下又忐忑起来,漓州白茶乃是历年漓州向皇室的贡品,白茶似针,若是芽叶连枝,形似花朵,冲泡后便宛若蓓蕾绽放,故而得“白牡丹”美名。平日里,漓州上贡的白茶分银针、白牡丹、寿眉三种,银针常为皇室日用,白牡丹则分至皇室贵族或高官重臣,而寿眉最为珍稀,是皇帝御用。这位妄言公子一语点破白牡丹,可见身份已是不俗。 杨锦林不敢怠慢,却又摸不着头脑。按说皇室已有东方小侯爷,高官也有杜公子,但是这位妄言公子却是闻所未闻,若只是见着通身的气派,难不成,是位皇子?! 如此想着,杨锦林身后已是细细的一层汗。若是如此,这位便是东方胜和杜容与,也要让却三分。 湖阳自是不晓得这位杨大人心下的思量,自顾自的牛饮了一番,便起身道,“在下看杨府的海棠别具一格,风姿清雅,甚是喜欢,若是大人没什么别的事情要问,可否让我去观赏一番?” 杨锦林连连起身,想了想道,“后园的客房内,已经住下了东方公子和杜公子,我现在便让人去收拾了客房给公子居住。” 湖阳听罢,便是一愣,随即问道,“东方胜也来了?他也来比武招亲?” 杨锦林见他“东方胜”三字念得流利,便笑道,“是的,不知公子可否熟知,本官便将公子和东方公子安住一处。” 湖阳听罢,连连摆手,面色好不纠结,“我不喜见他,将我安置得越远越好!” 杨锦林称了是,便由得湖阳离去。 一旁的管家见杨锦林若有所思的看着湖阳离去的身影,不禁疑道,“老爷,不过是个行走江湖的,何必如此厚待?” 杨锦林悠悠然叹了口气,“你只道他身着破烂,却不知道他能尝出白牡丹。你只道他无拘无束,却不知道他和小侯爷熟悉的紧。杨志啊,这可能是个大人物啊...” 管家听了,不解道,“他连自己的名字居处都未曾说明白,怎么算得大人物呢?” 杨锦林不愿多说什么,吩咐了管家好生将东边的厢房收拾出来,给湖阳暂居,顺带也将李勋安排在湖阳附近,若有这位提携着,也不好轻易开罪,还是好生招待着吧。 湖阳看见后园那高高的海棠,便心中欢喜,宫里虽然名花甚多,可是若杨府这般一园海棠的,还是从未有过的。 这后园的海棠是有名的铁花红,枝叶翠意莹然,花朵娇嫩簇团。湖阳看着,竟然还发现了一两株冷花红,这可是极稀有的品种,整个皇宫也就一两株罢了,还是种在贤妃宫中的,平日里见也不得见上几次,如今竟能在此看到。 湖阳一面啧啧称奇,一面继续看着,越看越是欢喜。 热花红、紫海棠、红海棠、老海棠...除了冷花红,竟还有如此多的种类。 突然,湖阳瞪着眼睛快走了几步,看着其中一株极高的海棠树,差点咬了舌头。 “八,八棱海棠?” “公子好眼光。” 湖阳乍听得一声清灵的女声,赶忙回头。 却是见不远处的阁楼边上,站着一位素衣淡妆的丽人,发上也未见金银,只插了一只玉海棠簪子,手里拿着一柄纱扇。 这位丽人慢慢走近,如柳扶风。近了,对着湖阳轻轻一福,“公子看起来也是个爱花之人。” 湖阳被杨玉真的美貌惊得一阵失语,半晌才喃喃道,“你,你可真是美极了。” 任何歌颂美人的诗句,在这位美人面前皆是苍白了些,这大概可以称之为“仙子”了吧? 杨玉真不禁莞尔,她见过太多看她的目光,惊异的、侵略的、羡慕的、嫉恨的、占有的...可是这位公子,却只有明明白白的“欣赏”,不知为何,她感觉和这位公子熟悉极了。 “朱栏明媚照黄塘,芳树交加枕短墙。” 杨玉真轻轻念道,随即对湖阳道,“我这阁楼后面,还有两株西府海棠,若是公子喜欢,我带你去看看可好?” 湖阳呆愣了,如此倾城佳人,怪不得连东方胜那个老铁树,也能放下他的身段来漓州求亲!杜容与那个书呆子也能离开书房出来看太阳!若自己是个男子,怕是也想将她娶回家藏起来吧?真便宜了那个李勋。 随着杨玉真走了十几步远,转过那座小巧的阁楼,湖阳再次惊讶到张大嘴巴,真的有两株西府海棠! 西府海棠乃海棠中的绝品,色彩明艳,此番花开了大半,明媚动人,楚楚有致。众多海棠中,也只有西府海棠才香气扑鼻,自己入园便闻得清香,怎么没想到是西府海棠呢? 杨玉真见湖阳沉浸其中,笑意更甚,“公子看得可喜欢?” 湖阳转身,面上仍是有些感叹,“你可真是个喜欢海棠的,这么多珍稀,你都是从哪里弄来的?” 杨玉真抿嘴笑道,“不过些寻常的花,能入公子的眼,便是它们的福气。” 湖阳看着杨玉真,越看越是喜欢,心中转过许多想法,甚至有将这位美人拐回宫里,送给皇兄当太子妃的心思都转过了。 两人正相顾无言,突然听的身后一声,“玉真妹妹。” 杨玉真的脸色忽然变得极为苍白,她似是感觉自己听到了幻音,未曾回首。 李勋十分激动,颤着声音道,“玉真妹妹,一别五年,你可安好?” 杨玉真猛地回身,点点落花之间,站立的可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李勋吗?! “玉真妹妹.....”李勋哀切的一声呼唤,拉回了杨玉真的心思。 “李郎...” 湖阳见着两人见面,不由摸了摸鼻子,悄悄的后退了两步,人家许久未见,要互诉衷肠,自己在这里有些不合时宜了些。 杨玉真这一个月渐渐平复的心,又被李勋提了起来,她不甘,她不喜,她不愿。 “你来晚了。” 李勋见杨玉真面色淡淡,又听闻杨翰林的言语,知道玉真妹妹伤了心,语气也着急了些许,“是,我来晚了,我晚了一个月。” 杨玉真有些失望,“一个月?不,你晚了一辈子。” 李勋皱眉,声音也高了,“玉真,你知道我的心意,又怎么能用时间来衡量我们的爱情呢?” 杨玉真苦笑一声,心内酸涩,眼圈一红,“你可还记得,五年之后,龙头之日,子时相会。” 李勋叹了口气道,“我岂能不知,可是,我的确是有要事缠身,才会晚来,你信我。” 杨玉真默不作声,微微别过脸去。 “我已经答应了父亲。” “杨玉真!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表!咱们在一起十七年的感情,竟然抵不过这一个月吗?” 杨玉真猛地回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勋,哀切道,“李郎,我等了你整整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你知道思念的痛苦吗?” 李勋懊悔极了,“我知道我知道。等待一个相爱的人,那是一种渗入骨髓,渗入血液,渗入心灵的痛苦,那是躯体和灵魂都不堪重负的劳累。可是不管多么痛苦多么劳累,爱的越深越痛苦,等待得越久,毕竟还有相聚的一天。”说罢,叹了口气道,“我万万没有想到,等待过后的相聚竟然会成为永久的等待,回报劳累和痛苦的竟然是百倍的痛苦百倍的劳累。” 杨玉真听着,早已泣不成声,“李郎,你别说了。” 湖阳在不远处的树枝上悄悄听着——这么精彩的,如同戏折子上的故事,她怎么能错过?!况且这个女主角还是个倾城美人。 “我已答应了父亲,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你明日去参加比武招亲吧。” 李勋听罢,凄凄一笑,“比武招亲?杨小姐,你可知道我根本不会什么武功?你若不想嫁给我,那婚约自然不作数了,我李勋不愿强人所难。” 杨玉真倒退一步,只觉得心情复杂,难过极了。 “一个是相府公子,文采卓然,以后必定高官厚禄。另一个是王府世子,皇家贵胄。我李勋又算得了什么?父母双亡,一贫如洗。我立誓要考取功名,风风光光的迎你过门,可惜造化弄人。如今我流落到写字为生,自然配不得你千金小姐。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杨小姐,你的选择是对的,我不怪你。” “李勋!你这些无情的话!如同尖刀在剜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