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骏辞退众人,却是留下刘子业一人。刘子业看着刘骏那颇为诡异满脸笑意,心中不禁想入非非,自己这位便宜老爹总不会要和自己叙述父子情分一遭吧。
刘诞与戴法兴并行于御道之间。刘诞两袖迎风,姿态快哉,世人常言无事一身轻,可如今自己身上的尽数职位皆被罢免,心头不由得增添了一股空落感。不过此遭返回建康得以偷生,且家眷无恙,也算是大幸之事,刘诞驻足负手于背,闭目深吸了一口大气,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戴法兴回头看了一眼这位哪怕只着单衣,白衬已然因为先前背负荆条的原因而沾染污垢黑印的落魄藩王,身躯依是挺拔,八尺之躯一展无余。法兴停滞一眼,并不愿于刘诞有过多交集。
“将军可要尽心在东宫拱卫太子呀。”刘诞眨开那双瑞风眼,直视戴法兴,也不管傍边还有寺人侍从,姿态光明磊落。
“职责所在,定当竭尽全力。”法兴作揖别过。刘诞阔然大笑,随即为寺人带往外宫的一处殿房暂作居住。
式乾殿内,刘骏领着刘子业来到了前殿里的一张小案处,父子二人相对而坐,刘骏令魏广去拿来了些许蜜饯玩意,琳琅满目地摆放于案。
刘子业跪膝正坐,端放于膝盖上的小手蠢蠢欲动,桃眼流光曲转,又因面前男子尚未允可而不敢妄动,刘骏看着双眼满是在意那方桂花糕点的刘子业,不禁忍俊不禁。
“你且自取。”刘骏的话语生硬,他虽以多为人父,但依旧不善于孩子打交道。而打小便欠缺父爱关怀的他亦然不是特别清楚所谓的父爱具体到底如何表现。
男人别脸侧过,佯装作看风景,实则不过是在恍惚看望来掩过心海里的那一丝微乎极微可又足以惊泛波纹的涟漪。
刘子业看着面无动容,看似高冷且又内热的男人,侧脸迎过的酒糟鼻子在不禁然间变得颇为和蔼。少年信手捻过一块桂花方糕,掰弄了其中一小块搪塞于口中,两腮微鼓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真好吃,儿谢过阿耶。”刘子业将其中那块掰分出来较为大的桂花糕笑着递给了刘骏。
“阿耶也尝尝。”
刘骏唇齿微开,有过些许发愣。他看着桃眼微弯活脱俏莞,剑眉如己英气勃发的少年,终是双唇贴合不语,抬手接过了刘子业的那块桂花糕。他收纳于手,放搁一旁,并无动齿。
刘子业对此剑眉微蹙,显然对男人没有受用自己亲手递出糕点而有些伤心,他尝试作问。
“阿耶怎么不吃呢?莫不是不喜欢?”
男人向来不容置疑,正欲发怒却又是强压了下去,转而一笑而过。他蓦然瞩视到了刘子业那如她一般挺立的鼻骨,暗自发怔。
刘子业注意到了刘骏表情的细微变化,他顿然有些受挫。他发现自己确实不能理解刘骏欲要发火的那个动怒点。
“你喜欢便多吃点,无须顾虑予朕。”他措辞依旧生硬,通过降低语速尽量让话音缓和,却也是他所能展现而出的最大温情。
刘子业噗呲一下险些被刘骏的反常作态给笑出声来,忙是舌头顶住上颚,嗓眼作咽,岂料却是弄巧成拙,糕点渣滓在喉中辗转哽流,竟是给呛到了。
刘子业双手抱住脖颈,只待稍息吞咽方才疏通喉道,鼻子却是由于残渣呛道而尤为难受,连上打了好几个哈欠才算是畅快回来。刘骏抚掌轻拍少年后背,动作有些僵硬,并让魏广取来一杯清水予刘子业服用。
“真笨。”
刘骏很是嫌弃的看着少年连打哈欠,刘子业拿手捂着还在隐隐发痒的鼻子偷瞥了刘骏一眼,吐出舌头撅起小嘴做了一个鬼脸,姿态颇为傻乐。
“朕怎么会生了你这样笨拙的儿子呢?要知道你的父亲在你这般年龄的时候已然出镇外地,足以独当一面了。”这一次刘骏的数落并无愤怒,就像是在抒发一件寻常事情般平静。
刘子业正身危坐,低首俯案,虽然不敢造次,明亮眸子却还是偷偷睐看了几眼对案而立的男人。
少年那一脸的单纯作怪让刘骏哭笑不得。
“少给朕挤眉弄眼的,且说说这次你是为何而来到这式乾殿?”
“自是那时看见了戴将军回到建康,便过问了一番六叔的情况,故而本着感趣的心思便来了...怎料六叔居然怀有不轨之心。”刘子业悻然坐挺,双手尤为老实地抚放在膝盖上。
刘骏顿了一息,负手背向少年,刘子业的话语和戴法兴的说辞确实可以相吻合。
“无他人指使?”刘骏转身俯视少年,他心存疑虑。
刘子业低垂着的小脸有些紧张,莫不是自己的算计被男人给发现了?他当时一赶到式乾殿便可谓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味指责怪罪刘诞,使得刘骏不好意思在对刘诞下怒,故而达到刘骏未下杀心的最好结果。而刘骏的下一句却是打消了少年的想法。
“你近来可是多有出入含章殿。”他在点明少年,显然刘骏是在怀疑王宪嫄指使刘子业打探刘诞的情况。
“父皇明鉴,此事与含章殿绝无相关,全是儿臣一时起意所为。”刘子业双手覆放于席,弯腰低头作拜,历经上次的禁宫驻足一事,他心有余悸。
“纵是你有那般心思,朕亦然不在乎。你只须清楚,这刘家天下内的翻云覆雨,皆得是为朕一手所操办。朕愿遂之,则为善,朕不欲为,其必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