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一声惨绝人寰的痛呼使宋依依睁开了朦胧的双眼,雨已经停了,天还是黑着,两个流氓此时正两眼翻白地倒在不远处的水坑中,一个翩翩白衣少年此时正侧身对着狼狈不堪的自己,把玩着一柄闪亮锋利的匕首。 宋依依此时又冷又饿,疲惫与疼痛袭遍了全身,她全身无力,试着艰难地往前爬了几步,颤颤巍巍地伸出自己沾染着湿土的小脏手,拉住了少年洁白的左衣角,在上面留下了个小黑手印。 少年察觉到了,收起匕首,扭头看向宋依依扯着自己衣角的手,皱眉,正欲开口。 “大哥哥......你是来救我的吗?”宋依依艰难抬头望向他,低声问道,目光中带着企盼与忧郁。 “不是,放开。”少年冷冷地,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 宋依依眼底的期许犹如被一盆冰水无情浇灭了一般,随即,眼泪又涌了上来。 “大哥哥,求求你,救救我好不好......不要走......”她不放手,拽衣角的手更紧了,依依沙哑着嗓子苦苦哀求道。 “不好,放手。” “不......”她颤抖着,“求求你了......我一个人......好害怕......”宋依依使出全身力气,向前挪动,仍旧拽着衣角不放,还竟然用双臂环住了少年的双腿! “我爹娘,还有姐姐......都在找我......你救了我,他们,会感激你的......求求你......”眼底的泪水越积越多,迅速地从脸颊上一颗颗滚落下来,就如刚刚下的一场大雨一般。 少年本能地想后退一步,可奈何双脚怎么都挣脱不开,他半眯双眼,冷眸中有杀气在涌动,这不似一个年仅十一的岁少年该有的面貌。 “再说一次,放开,别逼我杀了你。”少年洁白的长袖忽的轻轻一抖,一枚银针从袖口中划落,被少年两指轻松夹住,没有任何声音。 宋依依此时泪眼蒙眬,脸上还挂着两条的泪痕她不敢松手去擦眼泪,就怕少年在自己松手的刹那间走掉,她头蹭了蹭少年的衣摆,将眼泪鼻涕都擦掉,茫然地抬头,“杀?是什么?” 少年脸一黑,盯着自己被“玷污”的衣摆,幽幽开口,“你很快便会知道了。”他抬起手腕在空中,正欲掷出银针,奈何...... 一股睡意袭来,宋依依的眼皮只觉有千斤重,面对眼前英俊而却冷淡的少年,她不愿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去,她害怕一觉醒来,没有爹娘,没有两位姐姐,也没有他,只留自己孤零零的一人,还要面对两个恶毒的流氓......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生不如死了吧...... 因此,她只得牢牢抓住现在惟一的救命稻草,就怕自己一不小心,又让这惟一的希望逝去,她垂下头,头顶着怀中抱着的双腿,双手抱得更紧了,缠着少年,死活都不愿放开。 “我......不想知道......我只想......回家......” 宋依依的声音委屈得想个最错事的孩子,仿佛是少年欺负了她一般。最后一词说出后,她身体突然一下子瘫软下来,右臂传来一阵剧痛,细嫩的胳膊冒出了一个针眼般大小的血泡,她脑袋无力地靠在少年的鞋子上,又再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但她的手,依旧将少年的双腿紧紧抱着,不肯松开...... “真是个麻烦......”少年手上的银光不见了,其实刚刚就已经刺入了宋依依的手臂处,原本想对准眉心一发,只是刚刚双腿被抱得紧了紧,他下身险些不稳,手无意间抖了抖,才射歪了。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微微俯身,一手拽起宋依依受伤的手臂,另一只手移到伤口处,两指微用内力,取出了银针,丢在旁,银针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白皙的指尖仍未沾染过滴点鲜血。 “呃!——”宋依依吃痛,又惊醒了过来,感到自己的右臂被人向上拽着,一阵酥麻夹杂着疼痛,不由得问:“你......为何......” 她支支吾吾话半天未说完,少年打断她,冷冷道:“不想咽气就给我清醒着。” 宋依依的脑袋沉重得如同里面有成千上万的蜜蜂在嗡嗡作响,两眼直发黑,并不知眼前这位大哥哥究竟在说什么,但看少年的手握着自己瘦小的胳膊,总觉得莫名的安心,总觉得这下子可有救了。 宋依依闭上眼睛,她身子忽的一轻,沉重的身体突然变得如轻飘飘的羽毛一般,一股暖流在身体里四处窜动,现在她不再感到寒冷了,她从未有过如此舒心温暖的感受,左臂松开了少年的腿,右臂仍旧被少年拽着,两耳畔传来冷风呼呼的嘶鸣,冻红了她的双颊,黑暗中,她似乎离开了地面,缓缓朝着天上飞去。多么不可思议!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自己要上天上人间生活去了,那少年,是来迎接自己的天神,为了救她而来...... 隔着眼帘,她感受到了亮光,似是红色的,又似金色的,十分强烈,迫使她的眼皮闭得更紧。 她伸出左臂,紧紧拉住了少年拽着自己的手,明显感到少年身子微微一抖,衣袖中的手臂筋肉在跳动,似是在隐忍着什么,宋依依慢慢张开齿贝,用连自己的听不清的声音,悄声而又艰难地轻轻吐出两个字:“谢谢......” 风声嘈杂,这轻的不能再轻的两个字,却偏偏传入了少年的耳中。 “......”他什么也没说,始终沉默,似乎无视了宋依依的感谢。 片刻后,宋依依感到自己的身体又渐渐地,缓缓朝着地面坠落,轻轻地,仿佛一股无形的力将她托住,将她安放于地面,背靠着墙,迎面而来,一股淡淡的清香在鼻尖萦绕片刻后,瞬间消失不见。 一缕晨曦照射进宋依依蒙眬的睡眼,眼前的黑暗渐渐褪去......天亮了...... 她轻轻睁开了双眼,清晨温暖的阳光洒在自己半裸半僵的身上,扑朔迷离的晨阳里,她仿佛看见,白衣少年正走向一片金光灿烂之中,愈走愈远,宋依依伸出小手想要挽留他,却只抓到一片阳光,而那少年,在这挽留的瞬间,便消失在这明媚的晨光之中,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大哥哥,别走......”宋依依细细地反复呢喃道,再一次地昏昏睡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右手心里,还紧紧地握着一片白布碎衣角...... “大哥哥......” “爹!娘!玉晗!依依!依依在这儿!”宋归乡快步跑来,在宋依依的身旁蹲下,手抓着她的胳膊轻摇了几下,“依依,依依,醒醒!大姐来了,来接你回家了!” “依依!”宋夫人匆忙赶来,看到女儿衣衫褴褛,一片的凌乱不堪,甚至还有裸.露在外的条条伤痕,心痛不已,她赶忙跑去她身边,顾不得宋依依身上雨后留下的脏兮兮的泥污垢,卷起衣袖便将她整个人紧紧抱在怀中,盖住了她冰冷的小身子,“依依,依依......我的女儿,是谁将你害成这样......”宋夫人哭泣不止。 宋依依安静地躺在娘亲的怀中,静的不能再静,此刻她的脸色惨白,气息微弱得几乎都感觉不到,小嘴微张,似是在小声嘀咕着什么,可在这个关头,根本没人注意到。 “娘!”玉晗和宋员外带领着大批家丁赶到。 “依依!娘,依依她怎么样了?” “快去叫大夫......依依她浑身都湿透了,会染上风寒的......”宋夫人背靠着门柱,用手探了探宋依依的额头——烫!宋夫人一惊,“快去叫大夫!”一个家丁跑去了药馆找大夫。她将怀中的宋依依裹得更紧了些,宋员外和归乡一同扶着夫人起身,匆匆走下台阶,赶回宋府。 一个时辰后,羽觞酒楼。 掌柜台上,女子一身水蓝锦绸镶白领的长袍,耳垂长条琥珀链。长如瀑布的乌发,半梳半垂,一根玉簪,尾梢镌刻着涅槃重生的金凤,间梢轻挽着女子蓬松柔顺的长发,落下两条小巧的银杏链。胸前佩戴着双鱼碧绿珞璎坠,纤细白皙的素手上,其一只环着锦柏玉镯。 此女子虽论相貌提不上倾国倾城,确也是眉清目秀,白净的脸庞上未沾染半点的胭脂俗粉,一袭华服将人的气质又扩增了三分,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美丽。 此时,这位华服贵衣的女子,整紧皱着眉头,一边反复对着账本,不停地拨动着手里的算盘,一边嘴里神神叨叨着什么:“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会少那么多啊?……”算珠不断发出"咯咯咯"的声响,女子“刻不容缓”的双手此时已拨的红肿,但她仿佛压根感觉不到似的,以至于周围投射来许多人觊觎,不怀好意的目光都未觉察到。 "唉呀!不算了不算了!烦死老娘了!"女子烦躁地将算盘重重往桌上一搁,随意翻上账本放在一旁,抬了头,插腰喘着息。 “气死老娘了!”这声怒吼吓退了不少“登徒子”色眯眯的目光,可是仍有不少人正对着她留着口水。 “汐儿。”酒楼外飘来一声温柔的呼唤。 闻此声,女子原来面上满满的气愤片刻间便一扫而光,立马面露欣喜之色,开口娇声唤道:“夫君!” 一翩翩靛衣公子缓步走进来,满头的青丝整齐地用冠束着,俊俏的面上挂着宠溺的微笑。见这位公子左右也不过二十几岁,最多不到二十四,竟已是有家室之人。 “夫君!”女子大声叫喊道,兴冲冲地奔过去,猛地飞扑进靛衣公子怀里,环住他的脖子,头贴着他的胸口,使劲蹭了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夫君!我好想你啊!” “我也思念汐儿。”靛衣公子双手紧搂住怀中的妻子,含笑说道,却在瞬间冷冷扫了一旁流口水的“登徒子”们一眼,一个眼神杀,吓得他们立马回头,老老实实,默默埋头扒饭。 “对了夫君,今天我算账本时,算来算去总是发现少了一大笔银子。” “小二管照不严,使人得逞吃了霸王餐,拖出去打一顿就好。” “嘻嘻,”女子环住丈夫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嬉皮笑脸道:“我就知道夫君最好了!” 靛衣公子又将怀里的人儿搂紧了一分,“汐儿还真是不令人省心,女孩子要少生气,不要自称‘老娘’,否则,真的会长皱纹,变老的。” 女子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水光流转的眸子中,仿似要掉泪珠子似的,“你……你嫌弃我……” 他叹了口气道:“当然不是,无论汐儿是什么样的,我都爱,永远不会嫌弃的。”他声音柔和,语气确十分坚定。 一旁的老光棍被虐瞎了眼。 女子闻言心情好了许些,“话说,夫君,这次你外出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啊??” 靛衣公子抬头望了望四周,轻声道:“此处不宜说,待回府了在告诉汐儿。” “哦……”女子微撅小嘴,似乎有些失落。 “汐儿乖……”他有揉了揉女子的脸,“过几天就是莲灯节,我们一同逛灯会去。” “好!”她踮脚,又往丈夫脸上“吧唧”亲了又亲,围观者们纷纷一阵脸红。 宋府三小姐的房间内,此时不仅有丫鬟仆人们,大小姐二小姐在此,老爷夫人也守在一旁,全都看着床榻之上,全身被绷带卷密不透风,高烧不退的三小姐宋依依。 宋依依苍白的额上眉头紧皱,两颊面色赤红,细细的汗水爬满了头,头左右不定的乱晃着,小嘴微张,喘着息。 宋夫人坐在床头,亲自用浸湿了的手帕为小女儿擦拭汗珠,可这汗珠却仿似越擦越多。 “不是说吃了药就很快会好起来吗,为什么依依现在仍旧是昏迷不醒?”宋夫人十分担忧。 “依依……都是我不好……”宋归乡喃喃自语着,内心愧疚无比。“大姐,先别自责了,依依醒来后,你再道歉,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嗯……”似乎玉晗的话给了她一点安慰。 “依依怎么还不醒来?”宋老爷也紧皱眉头,“她身上的那些伤痕,又是怎么来的?” “听大夫说,是被人狠掐出来的,”玉晗道,“居然对依依这么小的妹妹下这么狠的手,简直毫无良心可言!” 宋归乡攥了一把裙子,内心更加愧疚了。 “我的依依啊……”宋夫人伸去指尖想轻抚小女儿惨白的脸庞,“老头究竟为什么要你受这份罪……” 然而,当指尖轻触到脸颊的一刹那,宋依依闪电般的避开了,脸上的痛苦之色一览无余。 宋夫人惊讶道:“依依!” 宋依依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身子时不时地颤抖起来,紧卷着的绷带摩擦着…… 又是那个冰冷的夜晚,无星亦无月,大雨如注,她在黑巷之中奔跑,在黑夜里寻求一丝曙光,一缕阳光,却被残暴的歹徒折磨,□□,被践踏得毫无一丝尊严,她又冷又饿,只能无力地静候着,默默地留着眼泪,希望这一切能在都黎明过去…… “不要……不要……不要扯我衣服!” 宋依依惊叫着猛地睁开眼睛,做起身来,背上紧卷的绷带“刺啦”一声撕裂,瘦弱的脊背上露出道道鲜红的疤痕,她瞳孔瞬间瞪得老大,双臂把自己紧搂成一团,蜷缩着身子坐在床角落里,颤抖不止,面色惨如白纸,大口大口喘着气,整张脸无一处不在表现刚刚梦中的惊恐。 “依依!” “三小姐!” 在场的所有人一齐惊叫起来,靠近床榻将小依依为了起来。 宋依依哆嗦着转过身,发现自己被众人阴影笼罩着,眼前瞬间浮现出刚刚梦中那恐一怖的一幕,黑漆漆的小巷,人贩子狰狞的笑…… “啊!不要!不要过来!”瞬间,眼泪夺眶而出,“依依,你怎么……” “啊!走开!走开!……不要过来!……” 众人又将她围紧了些,宋依依嚎啕大哭,使劲将他们推开,还将枕头也丢了出去,自己迅速躺下,闷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抽噎。 “怎么回事?快!再去叫大夫!”宋老爷皱眉使唤下人,“不,你们都先回去……依依被吓着了……”宋夫人边说边轻轻扯开被子,谁知里面的人儿硬是死死攥着被角,怎么也不肯松手,且越哭越大声。 宋归乡见此景,终是再也没忍住,攥着裙角的手放开,“依依!”她含着泪,一下扑到隔着被子紧紧抱住了裹在其中瑟瑟发抖,泣不成声的妹妹,宋依依泪流满面,她便与她一同大哭起来:“依依!对不起!大姐不该抛下你,抛下你自己走的,都是大姐的错……要不是大姐,你就不会染上伤寒,不会受伤,不会昏迷,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害怕……” “啊!……你走开!走开!”宋依依惊叫着,这一声声的刺耳,无不在宋归乡的心上留下了累累伤痕,拼命挣扎着,两条腿重重得一下下踢在宋归乡肚子上,眼睛已哭的红肿,恨不得眼前这个“恶贯满盈”的“变态”下地狱,抡起拳头捶打着“变态”的两条胳膊,谁知这两条胳膊像感觉不到痛,如乌贼一般,抱得更牢,死死环着自己不放手,“够了……归乡……放手吧,依依她很难受……她需要静静……”宋夫人不忍看着两个女儿痛苦不堪的样子,泪眼婆娑地将归乡的手移开,可她的力气还不及女儿大。 宋归乡摇首回绝,只见怀中宋依依忽的仰头撕心裂肺地悲鸣一声,此时她身体温度骤变,冰冷的皮肤忽变得灼烫无比,体内仿佛有百万只蚂蚁在啃食自己的血肉白骨,心脏像是被烈火灼烧一般,她哭得更凶,脸上汗珠密集,一声声凄惨尖锐的悲叫直捅宋归乡的心,虽是疼痛无比,却仍是不放手…… “归乡!快把依依放开!她现在受不了任何刺激!” “大姐!你就别这么逼她了!” 手背忽的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红色的液体一颗颗滚落在洁白的棉被上,染成一片血红。宋归乡痛呼一声,紧闭起了双眼,但仍旧由着依依啃食自己的血肉,默默忍受着自己昨日欠给妹妹的那份疼痛…… “归乡!快放手!你的手会废的!” 怀中的人儿忽的变得很安静,不挣扎也不哭闹,手背的伤痛不再深入,宋依依终是平静下来,靠在宋归乡的肩上,昏昏沉沉地睡去,而此时,那只受伤的手已是血肉模糊,刻满牙印…… 再次请来大夫确认完宋依依身体已无大碍,只需多静养时,全家人高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长舒了口气。 宋归乡处理完受伤之后,亲自帮妹妹换了干净的棉被,丫鬟急忙跑来拦住她,“大小姐您千金之躯,何况大夫说您的手不到俩月是康复不了的,换被子这种小事,还是交给阿荷来做吧!”阿荷径自接过脏棉被,转身离去,只留宋归乡一人驻足痴望,许久,她转过头凝望着妹妹苍白虚弱的睡颜,几分复杂的情绪兀地升起…… “爹!娘!我要拜入云岚门做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