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公司楼下已经八点过，林思勉挤进电梯，伸长手按了15楼。 　　　　电梯里有好几个同事，林思勉把脸绷得极紧，礼貌地挨个打招呼。等到周边没人，她立马撤换下笑容，叹了口气，打完卡回到自己的座位。 　　　　人生真是艰难啊，林思勉闷闷地想。刚发生了那样的事儿，却丝毫不能休息，还得来上班和面对同事。　　可是不上班怎么养活自己呢？瞥了一眼桌上堆成小山的图纸，林思勉丢掉胡思乱想，强打精神开启了电脑。　　　　在大学，林思勉的专业是风景园林，毕业之后，便对口地成为了一名景观设计师。这职业乍一听不算耳熟，但其设计的内容人们都不会陌生：　　小区绿化、街心公园、道路绿植……总之，城市里所有花花草草的布置，都归这一行设计。　　　　从国外读完研回来，凭着优秀的大学成绩和作品集，林思勉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工作。如今她在一家名叫“鲤鱼”的景观工作室供职，朝九晚六、偶尔加班；　　总的来说，日子还算凑合。 　　　　不过最近工作室的加班频率明显变高了，原因是他们接到了一单大活。本地最大的地产公司腾跃地产要新修商圈，正在针对绿化设计项目竞标，而鲤鱼则有幸拿到了这个机会。　　　　鲤鱼规模一般，不是什么大工作室，因此跟这种大公司合作的机会并不多。听说这一次是因为绿化项目的执行经理跟老板认识，鲤鱼才能进入竞标名单——但纵使如此，也够鲤鱼上下受宠若惊的了。　　　　作为员工，林思勉名校毕业，踏实肯干，又有好点子，老板向来赏识她。因此，这一次的设计班子，她也名列其中。 　　　　知道这一单对公司的重要性，林思勉丝毫不敢懈怠，每天都在拼着老命做方案。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历了地狱一般的起草阶段，上周五，初稿总算被交了上去。　　　　腾跃那边出意见还得等一阵子，今天能休息会儿。这样想着，林思勉稍微放松了些，站起身准备去冲杯咖啡。　　　　但显然有人不想让她闲着。脚还没迈出座位，就听见一道高昂尖细的女声叫她：　　“林思勉！”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伴着这高嗓门一起传来的，是高跟鞋嗒嗒踩地的声音。　　这两种声音的组合，林思勉再熟悉不过了。微微蹙眉，她刚转头，便迎上了一张艳丽无比的脸。　　　　大波浪，包臀裙，浓烈的香水味。　　一成不变的搭配，一成不变的死对头，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　　正是汪琦琪。　　　　汪琦琪微昂着头，用鼻孔冲着林思勉，并没注意到她正在胡思乱想。　　语音尖锐，她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这句话：“喂，李总叫你去趟会议室……招标的事情。”　　　　无视她挑衅的语气，林思勉直切重点，听到了招标二字。　　嘴上说着这就来，心里却有些疑惑。按说结果没这么快就出来，招标能有什么事呢？带着问号，林思勉提起精神，跟在汪琦琪后面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只有几个人，李总在最中间的位置坐着。三四十的年纪，他身材保持得还不错，只是难免有啤酒肚，撑得衬衫扣子发紧。　　　　听到开门的声音，室内几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她们俩身上。不知怎的，林思勉觉得这目光有些刺人；又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几人都是在看她。　　　　顺着众人尖锐的眼光，林思勉慢慢坐了下来，敏锐地察觉出了气氛的凝重。　　不过房间里没人说话，她也就不敢吭声。　　　　等她两人坐定，李总才抬起一直埋着的头，直勾勾地看着林思勉。　　不出意外，表情很阴沉，林思勉静静等着下文。良久，她才听到李总薄含怒意的声音：　　　　“林思勉，你知道吗？这事儿一出，我真有点想辞退你了。”　　　　语出惊人，毫不留情面，林思勉面上白了白。　　好在职场摸爬滚打这几年，处变不惊的能力她还是有的。没太显露出表情，林思勉稳下心神，沉声问道：“李总，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我自问没做错什么，如要离职，还请您说个明白。”　　　　“我的意思是我很生气。”李总摇了摇头，面色在下一秒变黑：“你这次太让我失望了。”　　这个帽子扣得大，林思勉眼皮一跳。埋下头，她继续道：“李总，到底怎么了？如果是我工作上的疏忽，我愿意承担责任。”　　　　似是被她这话戳中了怒点，李总拿出一份计划书，“啪”地拍到她面前：　　“好，那我问你。我们这几个人忙活这么久，采用你的想法辛苦做出来的成果，到最后，居然成了别人的嫁妆？”　　　　猛然一惊，林思勉抬头，对上李总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翻开计划书一看，映入眼帘的内容熟悉，正是他们的方案。　　——可是，计划书封皮上的公司名称，却赫然写着别家的名字。　　　　看着文档上的字，林思勉意识到了什么。手有些发颤，她低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封面打错了么？”　　　　“我倒也想是打错了。”李总表情难看，指了指其中一页：“不过你仔细看，细节是变动过的。这一动不要紧，一下子就成别家的东西了。”　　　　顺着他手指看去，果然，有好些细节都遭到了改动。不过大体上的思路和创意都没变，即视感太强，所以纵使细节不同，林思勉一开始还是认错了。　　　　“……李总，这事儿，我真不知情。”　　预料到李总想说什么，林思勉飞快地整理了思绪：“您知道的，我毕业就在鲤鱼，也呆了这么些年了，不可能做出出卖工作室的勾当。”　　　　话说到这个程度，林思勉再蠢也能猜到发生什么了。无非就是别的公司交上去的方案跟他们的撞了——并且，估计他们还是后交的那个。　　这样一来，他们的处境就很危险了。后交一份差不多的方案，代表很有可能是抄袭；而这种大公司找合作，是万万不会要抄袭的乙方的。　　毕竟说出去，会大大损伤他们公司的面子。　　　　“这家公司，麟龙，是周三交的，而我们是周五。”李总的表情仍然没缓和。他环视一圈会议室，又指了指方案：“可想而知，我们差点就被认定为抄袭，直接取消资格。但还好，我朋友相信我的工作室不会做这种事，顶着风险私下告诉我了，退回来让我们赶紧重做个新的。”　　敲了敲桌子，他继续说：“但现在，重做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如果工作室出了内鬼，我们到底还能不能容忍他继续存在？”　　　　这话暗示意味太重，几人的目光像数把刀子，齐刷刷地戳向了林思勉。　　有些艰难地抬起头，林思勉知道：她现在要是不把这事儿说清，估计真要卷铺盖走人了。　　　　不能屋漏偏遭连夜雨。深吸一口气，林思勉知道越是紧张的情况，越是不能乱：　　“李总，方案是我汇总的，也的确只有我看过最终版本。但是，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流出方案——不提道德层面，只说利益，我就没有动机。在我看来，一个方案好到能卖给其他公司，就已经具备了中标的可能。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要卖给对手呢？”　　　　转向李总，林思勉眼神真诚：“更不要说，我对工作室的忠诚是有目共睹的。这几年我一直兢兢业业，李总您应该也是认可的吧？不然，这次的单子就不会让我参与了。”　　　　寥寥几语说得铿锵有力，李总闻言，果然沉默下来。　　其实他也不信林思勉会做出这种事。只是刚刚在气头上，林思勉嫌疑又确实太重。这会儿听了解释，他心里的天平便有些倾斜了。　　　　抿着唇不发一语，看得出，李总正在思索。　　　　“那个……我有话想说。”　　　　突然，一个娇软的女声打破了寂静。不用转头也知道是汪琦琪，林思勉突然有股不详的预感。　　这时候开口，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思勉能言善辩，这我们都知道，刚才的话也确实在理。不过事关重大，我们还是得把话说清楚。”　　说着，她偏过脑袋，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眼神看向了林思勉：“思勉刚刚说的利益问题，看起来的确是没有动机。可是……如果是情感上的动机呢？”　　　　林思勉眼皮一跳。　　　　又看她手指点了点唇，汪琦琪眼波流转，语音媚人：“思勉，不要怪我多事啊，我只是实话实说——据我所知，你那个男朋友……秦安楠，好像就是麟龙公司的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跟男朋友约会的时候，‘无意’流出了方案……好像，也说得过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