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姐弟二人争执起(1 / 1)南风误首页

霍潆儿怀抱着明珠,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的蒲团上,看着伏身叩拜的弟弟,又低头看了看因为发热而面色通红的小妹,默不作声却似在思虑什么。  待南风拜完,她似乎也做了决定。只见潆儿抬头看着南风,轻声道:“我想去一趟明王府。”    明王荀瑾乃是越王长子,虽是庶出,却不妨碍他一表人才、才智上佳,在这风华正茂的年岁便已是闻名大越的俊郎君,与此同时,这荀瑾也于一年前向左相嫡女霍潆儿提了亲。  霍潆儿才貌双全,是永安城内出名的美人,那燕国的定州王甚至不远万里前来提亲,却不比明王荀瑾近水楼台先得月。传闻明王荀瑾心悦霍氏女多年,期间他推辞了无数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美意,甚至违抗了越王为他指婚右相之女的旨意,因此还得罪了右相,据说明王每次在朝堂上与右相相遇都未得之片刻好脸色。如此俊逸痴情郎又怎地得不到美人芳心?时日一长,霍潆儿自是芳心暗许,求了父亲许了这门亲事。    但就算如此,南风也无法忘记在宴会之上那匆匆忙忙的一瞥。在那无心的一眼中,南风感受到了那亲和儒雅的明王身上有着那么一股子阴冷之意。虽是转瞬即逝,但那种感觉却令他骨内发寒,后脊生冷。  如此,他犹疑着开口道:“宴会之上,越王突然发难于父亲与我,明王并未有所举措……”南风言下之意便是那明王不像是会为了霍家出头的人,但碍于他阿姊同明王的关系,他并未将话挑明,不过以霍潆儿的聪慧又怎能不知他话下之意。    闻言,潆儿立即了然,沉默了片刻,又道:“他有他的难处,自是不能在殿上为父亲求情的。但他曾说过,父亲应了这门亲事便是于他有恩,父亲有难,他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他是越王的儿子,说话总是有分量的,我去求他,他未必不肯帮我。”  南风听了,便知他阿姊明显是被这段情缘冲昏了头。他摇了摇头,道:“正因为他是越王的儿子,所以他最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他怎会在这个当口,为了霍氏去拨他父王的逆鳞?”  他这么一说,潆儿也哑口无言。    两人沉默了片刻,这份寂静便被明珠剧烈的咳声打乱了。只见明珠缩在襁褓之中,面色潮红,呼吸微弱而急促。  潆儿咬了咬牙,道:“若无人帮忙,明珠便会被这伤热夺了性命!还有胡伯,方才在府内为了保护我与娘亲,他硬生生挨了那些畜生的刀剑!我若不去寻人帮忙,你便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面前?”  南风看了看她怀中愈烧愈重的明珠,又看了看才躺下便已脱力昏去的胡伯,心中一片纠结。若是去的话,他不信姓荀的那披着君子皮的阴货会忤逆他父王帮着他们,若是不去的话,明珠和胡伯却又是危在旦夕……思虑至此,他已是犹疑不定。  潆儿见他面色迟疑,眼中犹豫,以为他马上就会答应,谁知南风衡量片刻后竟摇了摇头。    见状,她急得咬牙,道:“他若是不肯助我,也必定不会落井下石。我去求他予我们些药物,他必然不会拒绝。”  南风态度坚决,道:“此处乃是西城墙外的灵华庙,距此十里地外有些村落,村落之中必有医者,我们在此歇息两三个时辰便上路去寻,明珠和胡伯的伤病便能得以医治。”  潆儿听了怒道:“那些个乡野医者怎能医好!”  南风本就累极悲极,又见她执着至此,心中火气也冒了上来,道:“乡野医者又如何不能医人?村夫民夫哪个又不是人?那些医者能医好他们又怎地医不好明珠与胡伯?谁又比谁金贵!偏得让你跑去那明王府搬救兵?再者而言,你我逃命的几个时辰内,城中想必又多变故,如今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你又要赶着回去,再生出些个是非,你等谁来救你?我么?我一个病秧子,比不得二哥神勇,只能眼看着父亲被禁母亲自刎!胡伯?你自己也清楚胡伯为了护住你与娘亲挨了数刀,难不成你要他为了救你再挨上几刀不成!你也不想想明珠?若是你被捉住了我一个人又怎能周全他们二人!”    一通话怒着说完,他气得发抖,柔弱的双腿又止不住的痉挛,末了他瞪着他阿姊,道:“胡闹!”  潆儿气得不行,也怒瞪着他。二人相互怒视,却无人退步,喘息着瞪着彼此。最终,潆儿叹了口气,道:“我去寻些吃食。”而后,她便将明珠放在蒲团上,起身走向神台,开始搜罗未坏的瓜果。  南风一愣,不知她为何这么快便妥协,心存疑虑,却因身体疲累受创而无法思虑太多。他看了看襁褓中的明珠以及昏迷的胡伯定了定心神,四肢又忽然回复出些许力量。他想起在庙后有一口老井,不知现在还有没有井水,思虑至此,他强打精神走出庙宇。    潆儿收拾着作为贡品的瓜果,听见南风出门的动静,没有回头,只是手下顿了顿,片刻后又继续收拾起来。  她知道南风坚决地阻拦自己去明王府是担心自己,生怕有所变故她难逃其难。她也听出了南风夹杂在气话中的悔恨,他恨自己弱小,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不能随父亲被软禁宫中,也恨自己不能救母亲于水火,但她又何尝不是如此想呢?若她生作男儿身,是否能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为霍氏撑起一片天空?而不是像现如今一般,依靠着自己年幼的弟弟做抉择。她身为相府千金,霍氏长女,关键时刻却不能周全身边亲人,反而令幼弟担忧自己的安危。遥想往日,父亲霍博衍如一棵大树护着霍氏一族,二弟齐光像一面坚固的墙连同父亲一起守护着他们,而危急关头又有胡伯挺身而出护霍氏血脉延续,生死之间母亲又含恨饮剑为他们留下退路,逃亡之际全凭三弟南风抉择定夺,而她从始至终都无能为力,最幼的明珠如今伤热不退、危在旦夕,唯余她一人全然无恙。  霍潆儿心中仿佛压了块巨石般不得喘息,如若有一点能为他们做的,哪怕需要豁出性命,她也在所不惜。    一炷香的功夫,南风回来了,打断了她的思绪。  只见南风提着一只破旧的水桶,一步三晃地挪进庙内。见她看他,便将水桶放在蒲团旁,招呼她过去帮忙。  潆儿闻言,便收拾好手中挑完的瓜果,一并端了过去。  “胡伯身上伤口很多,如若不及时处理,恐怕也会发热。”南风见她过来,便撕了两块破布,递予她一块。  潆儿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我都未学医,该如何处理?”  南风一愣,道:“没有药物,我们只得将伤口清洗干净,其余的我也不知道。”  潆儿没再说话,手下的活计不停,将手中的破布在水中搓洗干净。此时南风已将胡伯的罩衣褪下,贴身的衣物已被血浸透,一揭开便粘连着血肉,昏迷中的老人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待上衣褪尽,潆儿与南风都感到鼻尖一酸,眼眶痛涩。胡伯虽然年老却依旧强劲,结实的上半身肌肉尚未萎缩,只是此时此刻这具躯体方显老态,其上足足有十余道刀痕,虽不致命,却层层叠加,交错之处深可见骨。二人清洗了半个时辰,一桶井水已经红透,胡伯身上的伤口看起来也不再那么狰狞,南风叹了口气,提起水桶出去换水。  又清理了半个时辰不到,终归是清洗完毕。二人颓然靠在墙角,南风随手拾起一只梨子啃了起来。梨子本就干瘪,入口更是酸涩无比,养尊处优多年的南风一口下去眼泪差点儿给酸了出来。如此,他放下梨子,腹中却又泛起动静,忍无可忍,他只好拿起梨子再次啃了起来。  梨子极酸涩的汁液浸透他干裂的嘴唇,滑入他的口中,盘桓半刻便顺着嗓子滑了下去,胃中立刻一片不适。嘴中酸涩,心中更甚,南风抬眼看着潆儿抱着明珠喂她喝一些碾碎的瓜果汁充当奶水,再转眼看到浑身伤痕的胡伯,心中愈加不是滋味。    胡伯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手上还有他透着血的牙印,那样的一双手曾在他更年幼些的时候将他高高举起,他曾跨坐在胡伯宽阔的肩上,与齐光在府邸内嬉戏。他莫名想起了胡伯在府中种的那几株枣树,他和齐光曾经偷摘了不少青涩未熟的枣子,因此还引来了胡伯的一路追赶。  他们怀里兜着青涩的枣子,跑过长长的回廊,经过那棵比胡伯还老的槐树,雪白的槐树花携着淡淡的香气簌簌地落下来,洒在铺满阳光的过道上,他们一前一后的跑过,扬起了一地的槐树花。    他闭上了眼,仿佛嗅到了槐花的香气,再睁开眼,入眼的却是破败的庙宇。瞬息之间,那些过往的日子,便成了上辈子,此生此世,竟是再不复了。  想来那棵老槐树,还有胡伯的几株枣子树,约莫是随着霍家八百余条性命,一同焚在了霍氏老宅深处,化作孤魂一缕,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