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径直走到星月对面的位置上,掀袍,坐下,抬手招来小二要了一个崭新的茶杯。一派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经历过千百遍,将贵族气息展露十足。 “还用那么麻烦?这不就有现成的吗。”说罢,星月将手中茶盏隔空朝那人抛去。 那人左手挥退小二,右手轻而易举地将携有内力的茶盏接在手中,转手又推了回去,口中冷哼道:“不必了,脏。” “呵,”星月一声冷笑,拿着在空中转了几个弯的茶盏,讽刺道,“怎么说我们都是在一个娘胎出来的,这时候嫌脏,有点太晚了吧。” 顿了顿,她又接了一句:“......星魂弟弟。” 说起来,星魂比星月晚生了一年,理应是她应该照料的弟弟,不过星月可没有这种觉悟,再加上那人亲手弑母,星月对他一点好感都没有,虽然没有到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地步,但一顿冷嘲热讽是无法避免的。 “你以为我想和你在一个娘胎?”星魂毫不留情的怼了回去,眼角挂着一丝狠戾,“还有,别拿弟弟这两个词恶心我,我没有姐姐。” 星月一只手支着脑袋,看着对面那人,另一只手放在案板上无意识的瞧着,没有言语。 她此时修炼阴阳家功法,脸色莫名其妙的苍白了许多,远远望去,倒真是和面前的人恍若一人。不过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发现不同,星魂的眼睛偏于细长,瞳仁是如大海一般的深蓝色,而她的眼睛偏圆,瞳孔是紫色的。两种差别或许是分别遗传了父母,不过记忆中关于他们二人的模样已经模糊了,根本无法比对。 新的茶杯已经被送上来了,星魂拿过茶壶倒茶,突然问道:“胡亥找你,你竟抗旨不去,怎么,花样作死吗?” “怎么会?还没送你下去见爹.....娘,我怎么能死在你前面?” 爹娘二字太过顺口,星月几乎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不过关于顾悯笙这个人,她的了解实在是比在脑海中已经算很模糊的苗裔还要模糊。似乎除了他给过“顾月”这个名字以外,就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忆了。 而且听东皇太一说,这人,在她娘被抓回阴阳家开始直到死,那一段时间内都没有现身,后来更是无迹可寻,连如今到底是生是死都依旧不清楚。 因此刚刚说到“爹”这个字,她也只是下意识的停了一下,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有关他的记忆,就见没什么结果,又若无其事地将后面的话接上了。 星魂没有听出她的停顿,只是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拿那二人说事,终于忍不住皱了眉:“你有完没完?” “没完。”她嘴角挂着一丝凉薄的笑意,看那人脸色更黑,见后就收的转了话题,“我病了,怎么,你那衷心的大司命没有向他说明吗?” 星魂看着对面那人悠哉喝茶的样子,再看看客栈内有来有往的人群,挑眉拆穿道:“身染恶疾......不想传染给十八世子,就来传染咸阳百姓吗?” “咸阳百姓,”星月将这四个字在嘴边回味了一下,突然咧嘴一乐,“这个词在你星魂大人嘴里说出来,可真有点讽刺啊。” 忽视那人话中太过浓重的讽刺意味,星月这一笑倒真的有种不谙世事的孩子气,看得星魂微不可察的一顿,继而自觉无视了她的话,继续问道:“半年前,阴阳家紧急从蜃楼回到咸阳,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星魂的脸上时常挂着冷笑,这使他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就像在说:你若是不知道就是个十成十的蠢货。 “我当然知道,”星月耸了耸肩,“我还知道如今月魂和胡亥越走越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也不知道是东皇太一下的命令还是月神预测的结果,总之阴阳家大抵上是知道了始皇帝命不久矣,而胡亥即将接任的趋势,半年前就马不停蹄的从蜃楼赶回了咸阳,以便早日接触新皇,在这个换位风波中依然保持着其崇高的地位。 “既然知道,你还拒绝,果然是自寻死路。” 星月没理他,自顾自说道:“始皇帝的后代中除了胡亥就剩下了一个扶苏,他想登基必然先铲除这个最大的威胁。当初扶苏在桑海求娶小圣贤庄的白芷,闹得满城皆知,以胡亥这个人充满恶意的性格,此次找我前去,八成可能是让我带着伪造的圣旨去边境亲自处死扶苏.....或许还有蒙恬。” 星魂在她说到“白芷”两个字的时候,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自她有了“星月”这个名字之后,就仿佛将有关白芷的一切都剥离了,仿佛那是一个和她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 “你不是不愿意嫁给他,如今怎么又不忍心了?” 星月对于他将白芷和她混为一谈很不舒服,轻微皱了眉,但也没有特意出来强调,淡淡回道:“我没有不忍心,不过宣读圣旨这种工作,随便找个宦官来就可以,现在让我亲自去,什么意思,阴阳家已经闲到这种地步了吗?” 星魂转了转手中的茶杯,那瓷面光滑,能隐隐约约映出他的身影,“你猜的不错,不过太监也好,阴阳家也罢,不论怎样你都没办法拒绝了,因为十八世子直接将宣读圣旨这项任务告诉了东皇阁下,让他传达给你,而他啊,”他抬眼看她,“已经同意了。” “啧,”星月心中顿时升起一阵不耐烦,“这人......” “星月大人去是不去?” 她一挑眉,似乎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嘴角蕴起了一些笑意:“星魂大人怎么这么关心我?放心......” 星魂眼角抽了一下,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星月接着说道,“......姐姐我可是没那么容易死的。” “姐姐”二字一出口,星魂脸一黑,毫不犹豫,将杯中茶水一瞬间朝那人泼去。 星月却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样,微微侧身,让过了这些“暗器”,咯咯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喜怒不形于色的星魂大人偏偏在此人面前表情甚多,虽然动辄气的脸色犹如锅底一般黑,但在外人看来,总算是有些人气儿了。 笑够了,星月这才坐正了身体,回答了刚才的问话:“既然东皇阁下发话了,我当然是要去的,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星魂听不懂她口中的“僧”啊“佛”的,不过听她做了决定,便知道东皇太一给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刚才的气愤还没有过劲,当下便站了起来,冷着脸离开了这里。 他走后,由于临近中午客栈的人群逐渐多了起来,休息了许久的说书人终于开始了他的工作,惊堂木一拍,一段振奋人心的故事就此上演。 星月支着脑袋,眼睛半眯,颇为随意的听着台上那人夸夸其谈。 是关于蒙恬北击匈奴的故事。 她的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 泗水亭离吴中郡不远,张良只用了一日,便来到了目的地——项少羽的军大营。 如今或许称呼为,项羽,更加合适一些。 张良在军营门口下马,将身份一说,守卫便迅速的前去通报。不足片刻,他被带到了一处营帐之中,入眼的,就是那位于上座的青年。 从少年至青年,似乎经历了一番岁月的洗礼,如今,他身量更高,眉眼也张开了,依稀能看见从前的影子,但更多的,是属于上位者的霸气与威严。 两年之中,虽然仍旧蛰伏,但他也没闲着。招兵买马,编制军队,收拢人心,无一不需要他亲力亲为,为了震慑军队,他更是将自己名字中的“少”字去掉,直接以“项羽”为名,以此来证明自己已经有了青年的稳重与自持。 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义字当头的热血少年了。 虽然双眼依旧看不见,端木蓉那里也暂时没有找出任何解决的方法,但不耽误他处理生活或是军中的任何事务。 项羽站起身朝张良行了个礼,请他坐下,又招呼士兵上茶,这才开口问道:“先生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自从白芷死后,张良便再也不许别人叫他三师公,好像小圣贤庄发生过的一切都不曾存在过,不过当年毕竟有过师徒之谊,因此项羽对他一直很是尊敬。 张良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少羽,你的军队如何了?” 虽然项羽改了名,但从前接触过的人都不怎么习惯,因此大部分人还是以少羽相称。 项羽一愣,继而毫不犹豫道:“虽然不能说上精锐之师,但兵强马壮,士气高昂。” 张良点点头,“我得到了一个消息,咸阳方面已经打算派人去‘谋杀’扶苏了,也就是说,身处蜃楼的始皇帝即使没有死,也已经丧失了统治能力了。” “先生的意思是......” “权力更迭之际最易发生动荡,”他端起茶盏,微微笑了笑,“被耽误了一年的青龙计划,或许可以公诸于世了。” 如今,他既不算是青龙计划的一部分,更不是项羽的军师,有些话不能全说,过犹不及,点到为止即可。 毕竟,真正的决定权在他们手里,而他不过是出于情谊卖个人情罢了,这人情越攒越多,将来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才会越轻松。 算起来,这几年给天明的人情也是越来越多了,看来回去需要合计一下离当年所说的七个人情还有多远了。 抬眼见那人已经陷入思绪,他笑了笑,啜了一口茶,接着,便起身离开了营帐。 本想着早去早回的张良,在出营帐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那白色身影于漆黑深夜中立于枝头,静寂沉静,一动不动,仿佛只是一个幻觉。如今已是春天,树上的叶片一个一个争先恐后的长了出来,在晚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声音,连他脚下枝条上的柳叶亦随风飘荡,似乎那上面并没有站着一个人。 可那身影自成一世界,屹然不动。 “怎么过来了?”那身影从空中飘下,如一片落叶,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从逢人对方就问一句“你怎么过来了”来看,张良确实很久都没有来过这边了。 “来送个消息,”他顿了顿,看着对方如同一潭死水的眼睛,叹了口气,“你怎么在这?” 那人看了他一眼,眼神似乎有些谴责的意味,好像在说:你明明清楚我来的原因。 张良更无奈了,“白凤,我......” “你还是不信吗?”白凤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两年前,墨家在桑海城外发现了重伤的徐夫子,不过伤得太重,没能救回,临死之前,他说白芷是内奸,两人在悬崖旁边激战,徐夫子因此重伤,而她掉落悬崖。” “我们都去那个悬崖看过,万丈深渊,一旦落下,没有生还的可能。” “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内奸,所有人都认为她已经死了。当时你不信,为了避嫌,你离开函谷,退出反秦大计,带着张安投奔泗水亭长刘季,打探她的消息。” “现在,两年过去了,她仍旧没有音讯,对于徐夫子所说的话,你还是不信吗,不信她是内奸,不信她已经死了?” 白凤的一段话说的平平淡淡,甚至是有些麻木,就像被他在心中重复过太多次,此时说出来有点像背诵一段乏善可陈的人物事迹。 虽然曾经也为它痛苦、挣扎、甚至是撕心裂肺过。 “当然了。”张良敛下眼睫,没人能看清他眼中的神色,他嘴角挂着一抹淡笑,使整个人看起来和善且具有说服力,“那可是我的师妹。” 她曾无数次的带给他惊喜,怎么可能就那么死了呢。 他的话音一落,白凤眼中的那一潭死水似乎被掀起了一丝波澜,好像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作为支撑的,也不过是旁人的一个“不信”而已。 他也曾想,是否是自己的原因,是否自己天生如此,注定血缘淡薄,亲友难存,不然为什么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消失了呢? 他才刚刚下定决心好好对待一个人,再真心的结交一个朋友,她就在他的生命中离开了,连一个招呼都不打。 若不是张良当年红着眼眶,浑身颤抖,甚至连身体都有些站不住的时候仍然咬牙一字一句地确认那人没死,他或许当时就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怎么说出来那般如同立誓一样的话的,不过既然这个世界上有人和他持着一样的想法,那他相信,那个女子,一定还活着。 正当两人伫立在大营中相对无言时,张良身后的营帐被人掀开了。 项羽一手扶着帘子,站在营帐门口,满脸真诚,“先生不如先留在这里吧,接下来的计划还想和先生探讨一下。” 张良一愣,眼神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即微笑着应允了。 军大营中有军师范增,怎会需要他?不过是留下他看看那消息是虚是实罢了。 == 星月既然答应了,就不再磨蹭,带着胡亥给的人马,当天就启程了。 胡亥给了一个营的兵力,看架势,只要扶苏抗旨,就强行正|法了。除了星月乘坐马车,两人骑马之外,剩下的兵都浩浩荡荡的走在后面,一眼望去,好不壮观。 星月挑开马车上的帘子,向外望去,此时刚出了城,一大片一大片的黄土铺满视野,只有星星点点的杂草,还是去年冬天没有凋败完全,此时仍是枯黄的。虽说入春,但身处北方,绿色的植物还是生长的较慢,再加上少有人烟,整体看上去,有些荒凉。 骑马的将军见她挑开帘子,还以为是有什么需要,缓缓从队伍前方退到了她的窗户旁,“大人?” 星月的目光被一大片阴影挡住,她抬眼,见那青年将军略显黝黑的脸上一双虎目正炯炯地看着她,他头盔上的璎珞随着风飘扬,飘出了一种别样的意气风发。 “你......”星月正想开口称呼他,不过话到嘴边才想起来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人的名字,这话头只好不上不下的停在这。 幸好这位将军极为通透,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在马上一抱拳,道:“下官王离。” 王离? 星月暗自念叨了两遍这个名字,心有疑问,问道:“不知王贲将军如今?” 闻言,王离的眼神一瞬间黯淡下来,可很快他又意识到身旁有人,顿时整理好心情,回道:“家父如今随陛下东巡。” 明白了。 这个王离果然是那位秦国名将,王翦之孙,王贲之子,战功赫赫,不过最后巨鹿之战被项羽击败,是生是死便不得而知了。 而从他的表情来看......始皇帝病逝,赵高为了秘不发丧,必然会清除始皇帝身边的知情者,王贲作为随行将军,怕是凶多吉少,他既然走在这条路上,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全部了。 阴阳家的人时常暗地里评论星月大人喜怒无常,不过再怎么样,她也没有往人家伤口上撒盐的爱好,当下便转了话题:“我们此行到上郡要多久?” “约要七天左右。” 星月略有迟疑,“我怎么记得以前只要五日左右?” “那是两年前,”少年将军看了她一眼,淡笑道,“此行人多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蒙恬将军加固了边境郡县之间的守卫,我们越往北走,盘查越多,需要的时间也就越多。” 星月点头,其实这不能怪她孤陋寡闻,她腹部受伤光修养就用了大半年,这之后修习阴阳术,学会控制强大的内力,一直到现在,才稍微空闲了下来。 这次,是她第一次以阴阳家的身份出现在外人视线中。 不若不是被这些事情绊住了脚,她早就杀了那人千百遍了。 张良...... 这个名字在脑海中一晃而过,她的眼中顿时涌起滔天恨意。她抿了抿唇,一下子没有了聊天的欲望,帘子一放,自顾自的睡觉去了。 王离这边正想给她讲一些北边的事,却见这位大人连招呼都没打单方面的切断了通话,他一愣,才恍然明白那些人所评价的“喜怒无常”原来并不是毫无根据啊。 == 似乎行军打仗之人对路程的估量都十分精确,果然,第七日傍晚,星月一行人到了上郡将军府。 扶苏是半路上被发配来戍边的,并没有自己的府邸,因此星月带来的关于两人的圣旨只要在一处宣读就可,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馀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秏,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将军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①。” 星月语气平淡地朗读完圣旨,屋内许久都没有人出声,亦没有人动作,安静极了。她挑眉看向前方跪着的人,道:“公子,接旨吧。” 那人抬起头来,眉目间是显而易见的哀戚,那是一种对世间绝望的心如死灰,衬着一身清浅的白衣,越发显得整个人萧索了。 他还没说话,身旁的人已经站了起来,满面怒色的朝着星月冲了过来:“这不可能!你们伪造圣旨,我要见陛下!” 那人本就一副不怒自威的气势,此刻发起火来,更犹如一头发怒的猛兽,铺天盖地的威压迎面袭来。 星月丝毫没有惧色,冷冷一笑,原地不动,手中圣旨携着劲风朝他飞去:“将军不信,那就自己看吧!” 蒙恬双手抓着圣旨,看了又看,无论他怎样不相信,那玉玺印章就在其上,明晃晃的、如同鲜血一般的红色。 他怒目圆睁,额头青筋直露,拿着圣旨两端的手不断握紧,指节发白,仿佛下一刻就能将那锦布撕成碎片! 这时,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了他握紧的手上,扶苏已经站了起来,此时正立在他身边,“我想和星月大人单独谈谈。” ——这话却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那个从到这里直到现在都一脸漠然的阴阳家大人所言。 一瞬间就明白了扶苏的想法,蒙恬急忙道:“公子,不可。陛下从未立太子,令公子监督臣戍边统领三十万兵力,这是天下重任。如今这么一个使者来,就令我们自杀,其间定然有诈啊!等到亲自见过陛下,再行处置也不迟啊!” 星月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心道:不愧是赫赫有名的蒙恬将军啊,看待问题着实透彻。 扶苏摆了摆手,神色间俱是疲惫,他叹了口气,低声道:“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①。” 蒙恬:“公子!” “看来蒙恬将军是打定主意抗旨不遵了,”星月挑眉,嘴角弯起了戏谑的弧度,她朝身后招手,“来人,将蒙恬将军‘请’下去,好生照顾!” 五个官兵一拥而上,直接将蒙恬按在了地上。 “滚开!”他身体不停挣扎,一双眼睛几欲喷火,却在看向扶苏的方向时带了一丝悲意,“公子!不可啊!” 扶苏闭了眼睛,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再看他一眼,直到那人被一群人拖了下去,他才好像脱了力似的跌坐在身后的矮榻上,暮色四合,烛火渐亮,他的面孔映在昏暗的火光中,有种超脱人世的朦胧。 他的目光是朝着星月的方向,实际上却是落在虚空,星月没有动,负手站在原地,冷嘲热讽的心情也逐渐淡了下去,大抵是因为终究是故人吧。 “白芷姑娘,”他没有看星月不太好的脸色,目光垂在地面,轻声说道,“我隐隐猜到父皇对于小圣贤庄的决定,可是我无法阻止,只能尽我所能保护我能保护的人。” 他抬眸看向星月,但那人面上无甚表情,甚至是有些冷漠的,“你于我有恩,又是女子,所以我想到了提亲。如果我娶了你,那么就算小圣贤庄覆灭,你因为我的关系,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他顿了顿,嘴角溢出一抹苦笑,“可我没想到......” 没想到自己也是自身难保,还没等到大婚之日,就已经被发配戍边。 “白芷已经死了,”星月淡淡的打断他的话,“更何况,已经成为过去的事,再次提起,也没什么意义了。” 无论怎样,小圣贤庄都已经毁了,而自己......也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从来都没有回头路可走。 星月垂睫,隐去眸中神色,“公子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若没有,还是早日上路为妙。早点上路,早日投胎,愿你来生不在帝王家。” 言罢,转身便要往外走。 冷漠吗?或许吧。 她不想救,也救不了。 手握重兵,明明可以强行逼宫,但扶苏却是个严守礼制的性子,父要子死,子不敢不从,他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终究人各有命。 “等等!”星月脚步一顿,就听身后扶苏最后说道,“白......星月大人,望你看在昔日师徒之谊,对子婴照拂一二。” 她微微仰头,目光放在屋外的广袤夜色之中,缓缓勾唇一笑,不置可否的说道:“世子机智过人,或许并不需要他人指点,亦能走得顺风顺水。” 话音一落,见身后再没有声音传来,她便提步径直离开了。 星月走后,屋内传来清脆的出鞘之声,而后烛火中刀光一闪,血色喷溅,最终归于平静。 == 星月这才刚迈出院子,身侧一道剑风袭来,她随意一撇,空中骤然出现一道冰棱,将剑尖打偏。 只此一招,那人的剑便脱了手,一看就不是什么练家子。 趁那人怔愣,星月脚步一转,身形鬼魅似的飘到他身后,抬手在他后脑附近捏了一下,那人便连哼都没哼,直接晕了过去。 看着躺在地上的“刺客”,星月抱臂,毫不留情的嘲笑道:“刚夸完你,你就来了这么一出,看来是我太高估你了。” “来人。” 话音一落,远处跑来两个官兵,站定行礼:“大人。” 星月指着晕过去的某位,冷声道:“子婴世子难忍悲痛,心生癫狂,为防伤害他人......绑起来,扔马车里!” 其中一个略微高些的官兵迟疑了一下,问道:“那大人您?” 星月明白他的意思,任何一个大人都没有愿意和罪犯同待一处的,更何况是一个已经发疯的罪犯。 “无妨,”她摆了摆手,“我骑马先走,正好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一下。” 两人听命行动起来,也不知道从那里摸出来的麻绳,三下五除二的就将子婴五花大绑了起来。 星月神色漠然的看着眼前的画面,抱臂的手无意识的敲了两下。 若你还有一点聪明,就真的如我所言——癫狂下去吧。 这是你能活下去的唯一办法了。 两人已经将子婴抬走,星月也不再停留,随意牵出了一匹马,率先离开了。 听闻项羽大军如今驻扎在吴中郡。 她想,耽搁了两年的玉佩应该想办法找出来了,即便不是为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