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尔,你的马步扎好了没有?吐纳练习得如何了?” 夜黑月影移,鸣禽抱对眠。 唯在此时,斯莱特林男生级长却不在寝室,反而汗如雨下地对着禁林的一棵松树不住喘气。 自古严师出高徒,黛玉之启蒙老师贾雨村,原本就是一介名士,深信“教不严,师之惰”的古训,即使是对着女弟子,也毫不懈怠,夙兴夜寐,兢兢业业。因此,黛玉想着自己既为人师,也少不得督导告诫。 “好······了。” 汤姆·里德尔芒鞋素衣,苦着脸蛋,出声应道。 他的魔杖给黛玉收缴了去,现在两手空空,被一个水缸压着,只觉得头昏眼花,天旋地转。 “既然好了,便过来休息一下,免得辛苦。” 红泥小火炉,旧岁松针雪,烹着今年来的新茶,香气早就溢了开来,加上砌得工整的梅花细点,鸡丝香菇薄粥,撒了香葱细末,小碟子酱豆,倒让累得精疲力尽的里德尔食指大动。 正当他想要大快朵颐时,黛玉纤手一指,两根细细的竹棍落在了他手里。 “这是什么?东方的魔杖吗?” 自从将小青绾发的碧玉簪认做魔杖后被当做笑谈传了很久的斯莱特林级长这一次倒是很谨慎,彻底贯彻了“不知为不知”的精神。 “筷子,咱们吃饭的家什。”黛玉凤眼斜睨,似笑非笑,“和你们霍格沃茨书院的刀叉一般,我们吃饭用的是它。” 不以为意的里德尔点了点头,刚把这两根细竹棍挑起了架在手里,就发现自己的手开始不听使唤了。他一直偏好梅子馅的绿豆皮子饺子儿,自然第一就夹了这个,可是手指一打滑,反而把筷子戳进了酱豆碟子里,出了个丑,倒惹得黛玉笑了起来。 “你要用不惯这玩意儿,用刀叉也好,”“严师”光环褪去,黛玉亦有“慈母”心肠,顺手便将两片树叶变作一对儿刀叉,想要为徒弟减轻负担,但是里德尔却钻起了牛角尖,他一向自负无一不通,无一不会,偏生到了黛玉这里成了傻徒弟,立刻手指用劲,想要抓住筷子,到底过犹不及,反而“啪”地一声把吃饭家伙连根折断。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又急什么。日后好好练习,少不得能运用自如。” 师父的安慰让里德尔满面羞惭,软语温言之下赶紧用一个修复咒语把筷子恢复如初,歪歪扭扭地半夹半叉地取了一个梅子绿豆饺子,仪态端正地吞了进去,拿了调羹,三下五除二,却不失优雅地把粥喝了个干净。 黛玉看他顾不上烫,吃得急,连把自己的绣帕递上,里德尔接过手帕正要擦拭,只闻得幽香细细,清雅无比,更兼丝绸轻柔,拂过嘴角,倒似少女肌肤,不由得动作一顿,正对上师父芙蓉秀脸,如玉贝齿,却是心神一荡,生出一丝旖旎心思来。 “里德尔,怎么了?不是说还有事与为师相商吗?” 黛玉先前总觉得这徒弟戾气太重,这一刻他呆呆傻傻的模样反倒可爱得紧,忍不住出声提醒。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唤起里德尔心事来。 原来,霍格沃茨学院处处设有禁制,里德尔其人虽是夜游高手,却不见得日日夜游,可如今拜了黛玉为师,在霍格沃茨时间大大减少,旁的教授也许还不甚介意,那格兰芬多的邓布利多教授可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日汤姆·里德尔用了蹑空之术要去找师父,却被守株待兔的变形课教授逮了个正着,请到了放满银器与甜点的办公室。老谋深算的狮子和心机深沉的毒蛇之间,原本就是彼此对立的关系,可是汤姆·里德尔羽翼未丰,邓布利多却是霍格沃茨校长的下一任人选,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汤姆·里德尔满心盘算自己的师父实力不弱,邓布利多固然赶不走她,而黛玉又可以让这位处处和自己不对盘的教授吃点苦头,因此出卖师尊这件事,他做得格外利落,以至于邓布利多不久前就托他给师父捎信,要于办公室一唔。 “你的教授,邓布利多?是他要见我?” 黛玉对于这个技艺卓绝的巫师,也是有所耳闻,可不是狻猊学院的院长吗? 但是自己在人家书院居住,名不正言不顺的,又抢了人家的学生,多少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因此也忸怩了起来。 “正是邓布利多教授,他听说你是来自东方的修道士,因此十分好奇,”汤姆·里德尔姿态优雅地咽下最后一只梅子绿豆饺子,似若无意地说,“这里还有他的口令和办公室的地址,我把你会五行遁的事也和邓布利多教授说了,他很好奇。” 他将所谓“卖师求荣”的事迹,原原本本告诉了当事人,黛玉却浑不似他想的那般生气,反而桃腮带赤,紧张问道:“里德尔,不知你西方师长喜爱何物,我初次拜谒,可是带什么为好?” 听到黛玉这样说,汤姆·里德尔心里掠过一丝隐秘的不快,就好像钻进了一条虫子,噬咬出莫名的酸涩来,但他一向擅长隐藏自己的情感,当下面色不变,诚恳说道:“自我入学以来,听斯莱特林的同学说,那只······我是说,邓布利多教授喜欢各种甜食。” “甜食啊,桂花藕粉菱角糕,豆沙圆子,北方的······”黛玉从徒弟手里收过写了口令和地址的,用一根玉白的手指支颚倒是思索起该给那邓布利多教授带什么来了,被忽视的汤姆·里德尔此时心里更是生愠,觉得邓布利多除了处处与他为难外,更是可恶,却只能低头重新站在松树下扎着马步,看自己的汗水在夜风中一点点蒸干。 不知道小徒弟的异样心思,黛玉却对这次拜谒格外重视,连带着对那位汤姆似乎不怎么喜欢的邓布利多先生也生出了好奇,还特地做足了功课,问了问闭关的小青,竟得到了不少消息。 “问那个红胡子的老家伙做什么?他啊,就是名字、头衔和胡子一样长的老格兰芬多,你完全不用在意他的喜好。虽然有人说这老家伙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巫师,到底是有些井蛙之见了,咱们老家的清玄啊,玉贞子啊,哪个不比他厉害?他打败了格林德沃,那个在德意志出名的黑巫师不假,可他们两个可是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关系啊!断袖分桃,你知也不知?” 小青笑得娇媚,娓娓道来。 黛玉听的却如雷轰顶,手脚麻木,她原是想着自己到了西方,见多识广,凡事都能见怪不怪,却万万想不到为人师表,竟有如此之事,虽情之所钟,无论阴阳雌雄,一视同仁,可毕竟为一世大儒,持身为人如此,如何能教导汤姆成才。 她担了一万个心,因此在见到坐在长长楼梯上等她的教授本人时,想起小青所说,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啊,这就是林小姐吧,真是难以想象,汤姆居然找了一个这么年轻的师父。”呵呵笑的邓布利多教授似乎有一些西方男人常有的蓄须的习惯,留着长长的红褐色的胡子,和蔼可亲的很,一个弯曲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大大的蓝眼睛清澈如水亦深不见底。 “邓布利多教授,您是长者,晚辈合该是先行投刺在门,如今劳您亲自相邀,实在惭愧,惭愧。”黛玉端端正正地对着这个红胡子先生行了一个礼,客客气气地把装了糕点的八宝攒心食盒递了过去,果然发现他渴盼的目光已经停留在了这个香气四溢的盒子上了。 但邓布利多毕竟是邓布利多,那种对甜食有如孩子的眼神只停留了一会,很快又换上了那种黛玉熟悉的洞察人心的光芒,这种目光她前世在贾府中,时常从疼爱自己的外祖母眼里看见,但贾母却从不曾用这种眼光看过她自己。 “虽然你讲的话我并不能完全听懂,但我还是非常高兴你能来见见我这只井底之蛙,我对其他的魔法体系一向是很有兴趣的,尤其是那种能让学生在学校里自由来去不被发现的。”邓布利多一边说话一边调皮地向着她眨了眨眼睛。 “你是说五行遁吗?这的确是我们东方的入门法术。”黛玉被他的动作吓得一愣,旋即恢复平静,笑着说道,“其实你们的幻影移形什么的也很是不错。” “但是霍格沃茨是禁止幻影移形的,但是五行钝······是这个吗?很抱歉我的中文还不是特别好,我是说这个法术我们并没有禁制。” 听到这里,黛玉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位素昧平生的教授要见她了,可不是先生向父母告状吗?她素昔聪敏,当下回忆起自己和里德尔第一次相遇的情形,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由得掐紧了蔻丹,咬紧了碎玉,肃然问道:“教授,可是里德尔这孩子借了五行遁闯祸了?夜游还是做了其他什么?您直说就是,若真是他的不是,我回去定然严惩了这孩子!” “不是,不是。里德尔一直是一个优秀的孩子,无论是课业还是表现。”邓布利多教授其实此行另有目的,见黛玉杏眼里带着薄怒,不按理出牌,反而额头微微冒汗,他熟练地给黛玉倒上一杯柠檬茶,安抚式地压了压手,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只是比较好奇,林小姐一直是一个清修客,对于里德尔在学校里的表现了解多少呢?” “我,我平日里只有闲暇才见到他,自是了解的不多。”黛玉面色一红,想着这小徒弟刚收下不久,竟没有尽到师父的职责,还是被人家正头教授指了出来,手里的帕子早已拧了起来,浑不见刚才娇嗔愠怒的模样。 “不得不说,汤姆·里德尔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他英俊聪明,善于笼络人心,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拥有斯莱特林与生俱来的特质,野心勃勃又不择手段,”邓布利多长胡子瞥见黛玉神色自如,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被他的这种特质震惊到了,也因此格外留心于他,他很有号召力,也非常善于驾驭别人,因此总是有很多学生愿意围在他周围,但他却一个朋友也没有,这种奇怪的现象······” 黛玉心生七窍,却也觉得这邓布利多心思忒多,不由得眯起眼睛打断道:“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曲高和寡,像汤姆这样的孩子,爱独来独往又有何异呢?” 老教授刚刚喝下的柠檬茶似乎一下子噎在喉咙,微笑凝滞了一下,缓缓说道:“看起来林小姐很喜欢汤姆呢?” “喜欢倒是算不上,他毕竟是我弟子,虽然有时候性子怪癖了些 。”黛玉此时已经意识到了这个教授不怎么喜欢汤姆,虽然小青也和她提过汤姆心机深沉,但这位邓教授这样当着她面说,她感到了被冒犯。 “哦,林小姐。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正如心思深沉者一向对心地澄明的孩子格外欣赏,黛玉的心性高洁其实颇合这位老人脾胃,于是他忍不住解释道,“林小姐,一旦活到我这种年纪,很多时候就丧失了质疑一切的勇气。事实上,我还记得第一次带领那孩子来霍格沃茨时的情景,那时他就是这种桀骜不驯又阴沉的性格,和一般孩子的活泼格格不入。老辛斯尼塔说他是一个不像斯莱特林的斯莱特林,因此我一直密切关注着他。只是有时候孩子的狡猾实在是出人意料的。” 说到这里,老教授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把一个银色的印度香炉点了上去,袅袅的青烟立刻升了起来,把两个人都笼罩在了烟雾中。 “汤姆的学业和表现都非常优秀,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随着他越来越出色,周围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拥趸,一开始,这些孩子还只是对学校里调皮的家伙稍作惩戒,慢慢地,这种‘纠正’就变成了‘清洗’,汤姆似乎咀嚼到了被捧上神坛的滋味,逐渐通过那些偏爱他的教授之手把自己的势力发展壮大,如果不是和他有所龃龉的孩子总或多或少会有些意外事故,只怕很少有人能看到背后的端倪。” “啊!”黛玉本听得津津有味,待要为汤姆辩驳,却知道这个红胡子虽然有些失礼,看事看人却一看一个准,而她自己与这大徒弟相处,终究是知道他的性子是有些左的。她心中一滞,口里便觉得含了一枚橄榄,任是如何也说不出个理儿,忍不住低下粉颈,咬住手帕,默不作声。 见到自己今天的目的已达成一半,邓布利多幽深的蓝眼睛闪了闪,把话接了上去。 “若只是这样,那也不过是年轻人的野望,原本也无可厚非。可是随着更深一层的观察,我很快就发现汤姆并非如大家想的那样热衷于权力,相反地,他长期用一种虔诚的热情去研究着一门禁区内的学科——黑魔法。诅咒与杀戮,是许多黑巫师的人生信仰。虽然魔法的本身没有善恶,可对于力量永无止境的追求往往会让那些原本纯洁的灵魂 最终走向另一条道路。我们担心的是,汤姆还年轻,并且执拗又如此智慧,很难想象他醉心于这样的学科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这,也是我请林小姐到这里来的真正原因。” “那个,黑魔法什么的,很危险吗?” 黛玉对西方魔法虽有研习,终究肤浅,见西方魔法界大拿神色素然,忍不住低声问道。 “当然。”邓布利多垂了垂眼皮,把一本封面破破烂烂的书交到了黛玉手中,黛玉修习法术多年,早已通灵,玉手一接,但见扉页写着《时间逆转与黑洞诅咒》,便知书非善物,指尖早觉得疼痛,不由一个缩手,勃然变色:“这是汤姆的物事,也就是那个什么黑魔法的书” “这是莫里斯先生在上周交给斯格拉霍恩教授的,他是里德尔先生的室友,根据他的举报,里德尔先生曾经对他的室友使用过类似的魔法。当然,迪佩特校长并没有采信莫里斯先生的说法,但是我认为林小姐的判断力应当是值得信任的,我想,除了汤姆自己,最了解他的毕竟是他亲近的人不是吗?” “哦,我倒是觉着您可比我了解他多了,我都不知道他还修了左道。”黛玉长袖轻舒,一下子就把那本有“恶气”的破书卷了起来,她脸上已有愠色,却兀自强作镇定,对着邓教授保证道,“不过您也不必担心,我既是他师父,自也担了传道授业解惑之责,少不得申饬于他,断不可移了性情。” “啊,那就拜托林小姐了,汤姆似乎很听你的话呢。”金丝眼镜下的蓝眼睛又一次闪了闪,好像刚刚结束的是一个轻松的话题一般兴奋地搓了搓手。黛玉见他神色神秘,起身的脚步不由得顿了顿,却看见他拿起一枚小银勺狠狠地往面前的红茶中加了三勺糖,忍不住鸡皮骤起,只能礼节性地稍表歉意,就先行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