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章(1 / 1)太平令·一曲南风首页

将至含元殿时,望见侧门彩灯高悬的木兰树下站着一姑娘,本来这么多人我也留意不到她。只是她在殿门处徘徊了许久却不敢进去,因此我便多看了两眼。    那姑娘与我年纪相仿,模样倒是挺标致,纤腰楚楚,只是十分怯生,一双眼竟不敢抬头望人。她衣着虽新却素淡,鬓上所戴不多,除了那只镶玉步摇尚可,其余皆是普通。只随身带了两个丫鬟,一色的宫装十分简素。    领路的宫女见我多望了两眼便解释道:“难怪公主眼生,那位是棠园的平昌公主。”    菱月接话道:“就是那唯一的县公主?”桑晴扫了她一眼,菱月自知失言捂嘴退了半步。    领路宫女谄笑道:“正是呢。要不还有哪位殿下穿成这样,就连在皇后娘娘、娴温公主跟前得脸的宫女也比她略强些。”    桑晴蹙眉道:“主子的事,哪轮的上咱们做奴才的来学舌。”领路宫女,自知逾矩忙请罪,菱月调和道:“就我们几个在,况且也没说什么。”    桑晴肃然道:“主是主,奴是奴,没了规矩哪成方圆。日后可不许再说。”  那领路宫女连连称是,菱月也默然不语。    若说这徒有虚名的公主,除了我,便要属这平昌了。那时今上还是太子,她母妃本是东宫一粗使下人,因有几分姿色便承了君恩雨露,封了个美人。谁知她母妃竟早与一侍卫有了私情,受封后竟还与那侍卫藕断丝连。    让还是东宫侧妃的皇后娘娘领着人当场拿住,立即下令将其与奸夫就地打死。那时平昌尚不足一岁,时任太子妃的娆姜娘娘听闻此事后,便差人将平昌与今上滴血认亲,万幸平昌确为太子所出。    今上虽怒不可遏但那时娆姜娘娘病重,为积福报便忍着没将平昌就地摔死。自此后丢在冷院之中由嬷嬷抚养。今上继位后,诸皇子皇女皆大获封号恩赏,唯有她仅得了个县公主,被丢弃于冷清清的棠园中与世隔绝。    此事伤及皇家体面,虽下了严令不可外传,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虽不说人尽皆知,但这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    今上对她如此不念父女亲情,宫中之人自然拜高踩底,不消说主子,便是个大宫女也不将她放在眼里。我入殿前望了眼那瘦纤身影,终是转身欲回。还未走出两步便被桑晴拉住,她与我耳语道:“陛下对她可不善,公主瞧这殿门来往多少人,也无人向前。这浑水可不能淌。”    我拍拍她的手背道:“我心中有数。”    我令菱月与那领路宫女皆在阶上侯着,只带了桑晴下去。平昌见我向她走去时,往后瞧了瞧,又左左右右看了看,似乎在辨认身侧可有旁人。平昌被她身侧身量略高些的宫女扶住,在她耳旁轻语道:“这是煦王府的和颐公主,位比诸侯,公主该向她行礼。”    我与诸公主寻常见面时只需互行平礼,可她却弯膝欲行大礼,我忙扶住她道:“都是一家姐妹,不必如此。”    她抬眼望我,眸如清水,一时不知如何。她身侧的宫女将她扶起,与我行礼道:“公主万安。”    她正欲学礼,便由一左一右两宫女架在中间,生生站着。那茫然的模样倒是十分可爱。    我向她道:“这外头风寒,公主为何久等于此?”    她喜道:“乐皇姐说,今年要带我入宴见父皇,可是等了许久也不曾见着她,不知和颐姐姐今日可见过她?”    她口中的乐皇姐,便是淑妃娘娘所出的公主安乐。淑妃依附于皇后,安乐自然就与娴温走的近,二人沆瀣一气找了我不少麻烦。安乐虽比娴温年长一岁,但做小伏低的本事倒得心应手的很。只是她却是个绵里针,娴温一面用着她,一面防着她,二人的相处在我看来倒是累人的很。    安乐与娴温定然是随皇后娘娘来的,走的不是这个门,难怪她见不着。安乐明知这一点,却还让她在此苦等,分明是戏弄之意。平昌虽心思单纯,可她的贴身宫女倒像是个懂事的。之所以还由着她等,约摸是想给她留个念头,兴许在此处当真还能远远的让她见一见圣上。    我见她衣着单薄,便解下身上的狐裘给她披上,桑晴欲言又止却未阻拦。平昌与其贴身宫女均欲推辞,但我已径自将她领子翻好系了结,道:“和颐平日进宫少,还不曾见过公主,如今初次见面,按着规矩是该备上一礼的。但见面乃缘分未能先知只得随身取材,这狐裘是年关时新做的,今日入宫是头回穿,还望公主莫要嫌弃。”    平昌的贴身宫女惶惶道:“这可使不得,夜寒露重的,若是殿下冻坏了,奴婢们可吃罪不起。”说完又以眼色示平昌。    平昌得了她的讯息,正欲解下。我按住她的手道:“我入殿不过几步路,这里距棠宫却远的很,夜寒露重的,公主莫要冻坏了。”    平昌见我坚决,扭脸向左侧的宫女道:“潭心,将我那方丝帕拿出来。”    潭心略一迟疑从怀里掏了出来,细细整好拿给了平昌。平昌放在我手上时,还能感觉到微热的体温,她向我道:“书上说投桃报李,可我没有李,也没有这样的大裘衣。但这帕是我亲手绣的,绣了好几日,还望姐姐莫嫌弃。”    我将那巾帕放进怀兜里道:“求之不得呢,我正巧缺一块巾帕。”    桑晴拉了拉我的衣袖,便知是时辰快到了,于是向平昌道:“安乐公主兴许已入殿,如今人多眼杂的也不好再出来。公主且先回去吧,日后总有再见陛下的时候。若是冻坏了身子,安乐公主可是要自责的。”    她是陛下心中的污秽,她的存在时时刻刻的提醒着皇帝他被人戴了顶绿帽子。莫说皇帝,换作平常男人也不会再见她,更何况是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她只能回去,回到那个皇帝看不见的角落里,才能保住性命。    潭心知道轻重,自会向她解释,而我再不进去,怕是就要落在陛下后头了,那可真真使不得。我往回走时,桑晴搂着我的肩臂与我取暖,埋怨道:“明日若是染了风寒,奴婢可是要如实向凌总管说的。”    我笑道:“车里不是还有一件备用吗?差人去取便是了。”桑晴摇摇头不再多言,而我冷的很,只想快些进殿取暖。    我本想宴后与君弦堂兄去栖霞阁里听一曲茹欣姐姐的长歌小调。但忽然想起今日乃上元节,全宵无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可出街赏灯,这样的日子我为何要和君弦这小子鬼混在一起。    于是我果断抛下君弦,让菱月带个口信给长越的贴身太监万德。将见面地点约在万仙居前,各自乔装打扮戴上面具,谁先认出对方就可以决定今晚的一切行动。    君弦对于我的临时改意很是生气,末了大敲了一笔嫖资后方愤愤离去。我在马车内换男装时才迟迟的反应过来,呵,让他独占了美人,还给他付了吃喝的银子,亏的都是我,他生气个毛线呀!这只老狐狸!    菱月和桑晴起初怎么劝也不肯走,最后我告诉她们就算她们跟着我,我也有办法甩掉她们。与其到时候跟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走,还不如找个暖和地方吃吃喝喝等我回来。而且凌叔肯定派了人暗中跟着我,如果她们不帮我把他们引走的话,我将会半年不带她们出门。    她们商量了一番,终于妥协。菱月穿着我的白狐披风,戴着帷帽,由桑晴扶着进了戏楼。而我等她们走远之后才偷偷的跳出马车,隐入人群。    我在卖面具的小摊贩前挑了许久,才挑了个刺秦王的荆轲义士。御街上万家灯火千门如昼,月照长街火树银花,人影参差喧闹嬉笑,一派盛世繁华之景。街边悬着各色灯,走马灯,兽头灯,花卉灯,彩鱼灯,龙凤灯,花灯烂灼。各种马戏皮影也被围的水泄不通,阵阵喝彩。    还未到万仙居,我便后悔了,来往的人实在多,摩肩接踵的,寻路都是个难题还要去寻人简直自找麻烦。本该一块携手同游的大好时光,硬生生让我耗在了相遇的途中,简直是……想给自己一拳。    正当我寻的快放弃时,有人撞了我一下,就这么一侧身看见了人群里那熟悉的身影。也不管对方是否道歉胡乱说了声“无妨”,便拨拉着人群往那里去。我们的距离忽远忽近,他的身影时隐时现,可真真是心累的很。但到如今我还依旧想着比赛规则不曾叫出声来,直到如背压顽石的巨鳌一般的挪至他身旁,伸手拍住他的肩。    谁知我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他一个擒拿手锁住了手臂。我简直听到骨头咔哧哧的响,连忙扯下面具又疼又委屈道:“是我……你快放开,我手都要断了。”    他微一愣,松开了手,我捂着胳膊端详他一番道:“虽然你戴了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又穿着貂裘裹的严严实实,可我仍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我是不是很厉害?想不想知道原因?怪只怪你长的太好看,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    我见他一直不说话,嘴里想的话也说不利索了,问道:“你为何还不摘下面具?游戏结束了,我赢了,你不能耍赖的……”说着便要去拿他的面具,可面具刚离开他的脸半寸,只来得及看见两弯如剑锋般的眉便被他盖了回去。那是一双十分好看的手,但有些陌生。    “末末……”    正当我怔愣时,有人唤了我一声,是长越的声音无疑。但这声音的方位很奇怪,不在面前,反倒在身后。我迟疑着转身,便看见一身常服的宋长越正抄着手站在不远处凉凉的将我望着。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马跳远了一步,对着眼前之人连喊数声“失礼”后,逃似的往长越那里跑去。宋长越只淡淡望了那人一眼,拿过我手里的面具盖在我脸上,将我搂着往前走。    他一面注意着不教我被人撞着,一面怒气隐隐的威胁我:“下次若是再敢玩这些无聊游戏,我立马让人关你三间店铺,”顿了顿,又道,“三十间。”    我深受威胁,试图解释:“在玩之前我也不知道,它是这样无聊的。要知道的话我铁定是不会这么玩的。”    我想我此刻的神情铁定很无辜,可惜他看不到,他只能看到一个大胡子荆轲。所以他一点也没有打算原谅我,只凉凉道:“所以这都是游戏的错,制造游戏的人反倒十分无辜?”    我此时不敢顶嘴,只好退一步道:“也可以说是我们都很无辜。”    他看我不知悔改,神情仍旧严肃,护在我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我方才被扭的那只手传来一阵疼,忍不住“哎呦”一声。他迅速松开,嘴上却得理不饶人:“少来这套,犯错就该罚。”    我倒吸一口冷气:“方才那人以为我要害他,反手就是一个擒拿,我感觉我的骨头可能都断了。”言间尽力摆出一张苦脸,但一想他看不见,遂偷懒作罢。    长越立马面色凝重,将我扶至街边屋檐下,让我在石阶上垫着风袄坐着。自己则在我的肩膀四处按了按,又让指挥着我抬上抬下左左右右试了试。我如木偶似的照做,最后宋大夫得出结论:并无大碍,休养几日便好。    大夫所说的大碍也不晓得有多大,反正我这小碍便已经疼的不轻,若日后果真有大碍也不晓得能不能承受的来。    长越在我肩膀的几处穴道上轻轻揉着,揉了一会儿问我道:“大哥那时找你何事?”    我想了一想,这话问的应当是入宴前太子殿下去而复返一事,遂从腰上取下荷包道:“太子殿下似乎对这荷包挺有兴趣,特意来问我是从何处得来?”    他将荷包接过,左右看了看:“那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兰嫔娘娘今日新送我的,兰嫔娘娘真是人美和善手又巧,这绣工可真绝了。还有这双翅飞鱼,是不是即灵动又可爱?”    他又看了两眼道:“是略别致些,但若说绣工,比这好的也大有人在,羽绣又非独创,东宫便有一件世间仅有的鹤织羽衣。就是这飞鱼倒还新鲜……”    我将荷包抢了过来道:“你要求可太高了,总想着更好的。太……大堂哥就和你不一样,他也很喜欢这荷包,但因知是内宫之物不可私收……怕落人口舌,还挺失落呢……”    长越面色微凝,若有所思道:“你是说,他为了得不到一荷包而失落……换言之,因它是内宫之物而失落……”    我知他与太子素来有些不对头,怕说多了他心里不快,便想早些结束这话头,于是道:“可见他是多中意这荷包,但可惜呀最后还是归我了。我将这荷包带出来便是想找个地方问问,看能不能绣个相似的,给府里的人做开年礼。”    “你这主子做的可真会收买人心。”他虽在与我说话,神思却似乎飘的很远,好一会儿才又飘了回来。他见我一直瞪着他,摸摸我的发顶笑着:“走,买吃的去。”    我立马欢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