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章(1 / 1)太平令·一曲南风首页

久日不归,府中唯一的变化就是搁在我案头的账本又高了不少。我每日起早贪黑,窝在账房里埋头苦干。窗外的玉兰树绽出今春头朵白花时,上元节至。    逢年过节今上为彰显皇恩之浩荡,必定大开筵席大肆封赏,似乎不大贺一番便显得他这皇帝做的不尽力。因此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通常都耽搁在宫里,还需跟上朝似的长袖善舞,众人叫苦不迭,面上却不得不欢欢喜喜地道贺佳节。    凌叔自小长于军中,处理事情一板一眼照谱而行。虽在皇城内周旋多年已变通不少,但那朴素军风倒是丝毫未减,因此他每每瞧见我入宫的行头时都忍不住长叹一声。以他的原话来说,我这是将万军粮草都穿在一己之身,权贵权贵,真是贵无可贵。我笑回他道:将士将士,卸了将职,骨里仍有一士。    进宫后,依旧例随诸皇女千金辗转于各宫之中请安见礼,基本位份尊贵的几宫皆一一见了才得空。我有意离了众人,带着桑晴、菱月在太液池边寻了个阁亭坐着。她二人一见四周无人顿时放松了下来,坐在栏杆边嬉赏着湖里闲游的红白锦鲤。不过半月,宫中一改枯飒已着春意,修柳吐黄,春草萌动。亭前正对着的芍药圃虽未开花,但已抽新芽,映着淡淡霞光鲜嫩可爱。    忽而想起诗经中有一句道: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说的是年轻男女互赠芍药以盟情约。这么说来,我除却送过他一块在街边随手买的白玉,作为生辰之礼外,还不曾正经地送过他东西。长越人虽散漫心思却密,我从前一直忧虑着被他发现我这不伦的心思,与我生分,从不敢有所表示。如今我们总算心意互通,依情依理都该有个定情信物。我一面左思右想着该寻个如何与众不同的信物,一面为定情二字心生喜悦。    正当我在记忆中寻宝觅珍,连碗大的夜明珠都列入待选名单时,恍惚间听得有人道:“这不过正月,那堆枯枝还能给你看出朵娇花来?”    菱月、桑晴忙行礼如仪,静立一边。我闻声望去,见一形容秀美的锦衣公子笑吟吟的将我望着。我不急开口,先朝他后头望了一眼。他哑然失笑道:“莫慌,今次还真就我一人。”    我依旧坐着也不起身,拂着衣襟前的一缕流苏不紧不慢道:“这失约的又不是我,我为何要慌。”    南宫君弦在桌边的凳上坐下道:“那日,父王非要与我一道守夜,我实在脱身不了,等我夜半逃出府,你都不知去向了。且失踪了这大半月也没露个脸,让我连个解释的机会也没有。从前你可从不曾这么久不见我。末末,你该不会真生我气了吧?”    我将额前的碎发轻轻撩至耳后,将计就计道:“我这生不生气的,那不全赖你的诚意,那夜的风可冷得紧哩!”    他两眉一皱,形容颇有些为难,最后痛心疾首地向我道:“你说你,那么多的小清倌都入不了你的眼,非要惦记我手里的一枝花?”他所说的一枝花,自然是栖霞阁头牌茹欣姑娘。茹欣姑娘样貌极美性情豪爽,不仅晓通书文,又善吹拉弹唱,折了不少儿郎心。这君弦堂兄便是她的裙下之臣,且是颇为交好的那一类臣。茹欣姑娘待他亦是与旁人不同。    我与君弦虽自小一块混大,可在曲乐方面的兴趣却是天差地别,我最爱茹欣那一手势如万军的古筝,可君弦却是极喜咿咿呀呀的吴侬小调。茹欣姑娘每每偏私于他,令我十分扫兴。    我不以为然道:“你好大的脸,谁同意是你的了?”    君弦堂兄伸着一根手指,面容夸张地指着我道:“可不得了,末末,是不是我带你厮混多了,你都忘了自己是个女儿身了。哪有一个女子同一个男人来抢另一个女子的?”    我一把将他的手打开道:“少来这套,你就说让是不让?”    君弦这人心实,既然自己有错在前那必是要所补偿的。果见他无奈道:“让让让,就是莫要弹那吵死人的入阵曲就成。”    我满意地看他一眼道:“知我者,君弦也。”    君弦堂兄继续颤着手指不可思议道:“你还是不是个女儿家,整日就知打打杀杀的,你这样可是要嫁不出去的。”    “是谁要嫁不出去呀?”声音自亭外传来,带着一点无伤大雅的戏谑。    我俩移目望去,见亭外白石阶前站了一群爷儿,个个珠冠轻裘,气宇轩昂。为首的那个二十出头,笑容随和,衣袍上的金龙张牙舞爪极尽尊贵,正是当今储君太子殿下。长越此刻正陪在其侧。我与君弦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忙整衣行礼。君弦道:“臣与和颐正玩笑呢,问她打算何时出阁,臣好早早的备份儿礼。”    太子笑言:“就你那宝山阁可多的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就算和颐明日出降,怕也缺不了这份儿礼。”    四皇子南宫叡道:“大哥说的正是,君弦的宝山阁可毫不逊色于宫里的司珍司。”    君弦忙道:“我那小书房与陛下的司珍司相比,简直是锈铁见那和氏璧,四堂兄可莫要笑话我了。”话间忽而眸光大亮道:“听说四堂兄前些日得了一株半人高的红珊瑚,不知何时给小弟开开眼呀?”    四堂兄一看他恶狼似的神情,朝众人道:“瞧瞧,瞧瞧,我这就不该引火烧身。”    吕表兄笑道:“早便说了,万不可与君弦谈宝贝,不然被他知道了,任谁家的宝贝都得进了他的宝山阁里……”    我立在一边听他们闲谈说笑,偷眼望了望长越。他并未看我,似乎在与他舅父宋愈嫡子-宋名轻耳语谈话。    宋名轻正是六年前声震九州的少年状元郎,十七岁时蟾宫折桂,年纪轻轻便名满天下。几年内一路高升至大理寺少卿,如今才不过二十有三,是儒士们眼中百年难得的振振君子。凌叔在生意上曾与宋府有过几次交锋,对宋名轻的评价是:这是一把四角俱全的君子剑。    忽闻太子唤我道:“和颐如今芳年几何了?”    我回道:“二八了。”    太子一笑道:“皇奶奶过些日子便要回宫了,看来诸位妹妹的终身也是快有着落了。”    皇奶奶前年因患了咳疾凤体欠安,今上特命人抬去了闽州的行宫休养。今上虽非皇奶奶亲生,但他素称以仁孝治天下,因此身体力行对于皇奶奶十分尽心。闽州四季如春、青山秀水是个养病的好所在,皇奶奶养了近两年身子已大好,已定今岁夏初回郢湘城来。皇奶奶自入花甲年后,最喜与人做媒牵线搭桥,基本宗里的婚事一半是她拿的主意。    自几位适龄皇女皆出降许人后,她便倍感人生少趣。如今我与娴温这批皆已及笄,哎……前途难料呀!    太子话音一落,长越玉树般的身躯微微一僵,转眼望了过来,四目相对时我与他皆有些微怔。君弦适时地叫唤起来:“和颐,赶紧让你府上的重总管寻个僻静处,咱们叫上娴温一块去躲躲。”    宋名轻如沐春风地笑着:“有翊王殿下在前头顶着,世子大可不必惊慌。”    君弦一听这话,喜滋滋地蹭到长越身边,拍着他的肩膀道:“吾之幸福便全赖殿下了。”    长越扫他一眼道:“皇奶奶从来都爱一锅炖,无论谁顶在前面,你也难逃下锅。”君弦被他说的垂头丧气,惹得众人笑声连连。    夜幕四合,天色苍苍,宫人提了宫灯来,众人才相携而走,往含元殿入宴去。我刻意落在后头,菱月执灯在我左侧。正当我与他们渐离渐远时,却见太子殿下忽而掉头过来,他望着我的腰间眸光略有些闪动,道:“妹妹腰间的荷包倒挺别致,可否与本宫一观?”    我虽不明所以,但仍是不敢怠慢地将左腰间的荷包取下,由桑晴转手递与他。他接过后,命人提高了宫灯细瞧了一番,眸光愈加闪烁道:“此物妹妹从何处所得?”    我想起那荷包的得处,如实道:“午后在兰嫔娘娘处小坐时,见荷包上的绣纹奇特好看便多看了两眼。兰嫔娘娘见我欢喜便解下送与了我。”我看他仍紧瞧着那荷包,便好心为他说解道:“这双翅飞鱼乃娘娘自描花样,用的是不常见的羽绣之法,别处断然是不可见的。因此臣妹也未推辞,便厚颜收下了。”    只见他喃喃问道:“果真世间仅有?”    煦王府的丝绸生意做得不少,我亦随着凌叔过眼许多,此等绣法及花样确实少见。但我不曾见过也不代表没有,只得含糊道:“应当是吧。”    他看了许久方将荷包还我,我见他面色晦暗,以为他也极喜此绣,却碍于脸面不好开口,遂善解人意道:“太子殿下若是看得上,那和颐便借花献佛送与殿下吧?”    他略有些生硬的一笑道:“不必了,本宫怎好夺人所好。”凌叔常说我说话少根筋,眼下此事又正合了他这话。若是不知明细的外人见了太子拿着兰嫔的贴身之物,那可就误会大了。皇子与后宫妃嫔私相授受此事可大可小,更可掉头。    我暗汗一把,又听他有心替我解围道:“听闻兰嫔娘娘素爱独往,她既肯送你贴身之物,想必待你不同。若是转送了别人,可不辜负了娘娘的心意。”    据闻兰嫔周氏之父周苍乃父王旧部,三年前因病而逝后方才将遗孤送至宋府教养,长越母舅宋尚书与周苍乃连襟。兰嫔生母早逝,其父周苍一去后便只孤身一人,不得不寄人篱下由姨母钟氏抚养。    谁想去岁年初,今上幸临宋府时便给看上了带进了宫里,自此三千宠爱在一身,无人与之分秋色。想必正是因为父辈的渊源,兰嫔娘娘方才待我不同些。到底还是沾了父王的光,才能在被娴温与其爪牙冷言冷语时,被兰嫔独自带回了宫里一坐,得一时清静。    太子走远后菱月才得意道:“我说得没错吧,这绣工简直天下第一。太子殿下何等旷世奇珍没见过,竟也巴巴地跑了过来瞧一眼,可见其之不凡。”    桑晴失笑道:“看把你得意的,我不过说了句引凤阁的绣品不在其下,你便记到现在,说话还咬文咬字的。”    我见有宫人来往便轻咳一声,她们方才收了话,垂手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