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云息猛地咳了一声,刚下喉的一口茶差点儿直接喷了出来。 迎上杜月娟探究而新奇的目光,谢姈这才明白之前她打量两人的目光,分明就是将他们两人当作了断袖。 杜月娟道侣这两个字便是将他们两当作了这双修之人,比起清倌来说还算得上是客气的。 “杜小姐误会了。”谢姈偷偷用余光扫了一眼云息怪异的脸色,赶忙出来解释道。 “哦……是吗?”杜月娟对于谢姈的解释眼底写满了不信,嘴上还是赔笑着说道,“那是小女眼拙,还望两位公子不要介意。” 杜月娟看着两人神色各异,饶是心底压了许多疑问正准备再探探口风。 “月儿。”杜老爷从庭前一路疾行,神色略显慌张,看到三人均安静地在饮茶这才面色舒缓许多。 “爹去城门接你,你倒好,自己不声不响地跑了回来。”杜老爷当着云息的面嗔怪着杜月娟,虽语气严肃,但是眉眼间尽是宠溺,转过身对着两人赔礼道,“小女若有怠慢之处还请两位贵客谅解,月娟性情顽劣,是杜某管教不严。” “爹,还不是因为太想你了,女儿这才迫不及待地回了家,又今天刚好是重阳节,不正是团聚的好日子嘛。”杜月娟揽住杜老爷的胳膊,嘻笑着望着杜老爷,小女儿娇态尽显。 一提到团圆,谢姈的心情忽然晦暗了下去,她已经没有资格过重阳节了…… 注意到谢姈黯然的目光,云息抿了抿唇线,“既然杜城主迎回了令媛,那在下就先告辞改日再来拜访。” *** 出了杜府,晚间的微风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谢姈跟在云息身后走着,一路上,街巷张灯结彩大片金色的菊花在每家每户前肆意地绽开着,喜悦的气氛笼罩着整个杜城。 离开南国已经数月有余,她除了谢子宁以外再也没有见过任何家人,到底她这般苟且偷生于世是为何?无依无靠,居无定所,连现在也是在别人的手掌心上生存。 人一生不过蜉蝣,一离开,或许就是永别。 “别想太多。”云息不知何时站在谢姈身侧,在皎洁的月光下勾勒出温和的轮廓。 “我……”谢姈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倒映出自己宛如一条丧家之犬的样子,“想吃面。”说着指了指旁边的巷子里摆着的一个面摊子。 “吃面?”云息看了一眼路边的面摊,入目都是油腻的桌子矮凳,眼底泄漏出的那一丝嫌弃被谢姈清晰地抓到了。 “难道你没有吃过?”谢姈看着云息左右为难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眼眸闪烁着银色的月光点点,倒叫人有些移不开目光。 云息有些别扭地挪开视线,闷闷道,“若是闹肚子我可不管你。” 谢姈眼睛弯弯如新月,“好。” 卖面的摊子是一对老夫妇,笑容和蔼可亲,远远瞧见两人并肩走了过来,老妇人立马招着手吆喝道,“两位公子这边请!” 身形佝偻一点的男人掏出一块混杂着不知道什么颜色的旧布往木质的凳子上擦了又擦,才腾出一块地方,腼腆地对两位道,“公子这边请坐,吃点什么?这有上好的阳春面,要不要来一碗?” 谢姈也不管云息鄙夷的眼神,直接对着那人说道,“那就两碗阳春面,多放辣。” “好叻,客官稍等。” 等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被端了上来,泛着红油的汤面撒着一簇绿油的葱花,还加了一个烫得金黄酥脆的鸡蛋。 谢姈闻着香气四溢的阳春面,仿佛一瞬间便能感觉到自己已经饥肠辘辘,还能再来三碗。 “你不尝尝吗?”谢姈抬眼看着一旁杵着的云息,他望着眼前冒着热气的面脸色有些凝固和迟疑。 “我拿银针给你验验,”说着谢姈便取了一勺,掏出一针戳了戳,“喏,没变色,可以吃了。” 云息古怪的神色终于让谢姈没有能绷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你居然连路边摊都没有吃过?” “味道很好你尝尝。”谢姈端着碗凑到云息面前,用筷子挑起面条,仿佛在哄闹别扭的小孩子一般,“啊……张开嘴。” 云息下意识地想要别开脸,但是迎着谢姈希冀的目光,扫了一眼四周,认命地张开了嘴,被直直地塞了一口面条进去。 “咳咳……”云息飞快地轻咬了一口,咽了下去。 “怎么样?”谢姈一脸翘首以待的模样,仿佛后面有个大尾巴在摇晃。 “勉强入口。”云息淡淡瞥下几个字。 “是吗?”谢姈怀疑地看着眼前香味诱人的阳春面,忍不住也给自己夹了一筷子,尝了一口,还没来得及下咽便含着面呜呜道,“明明……就很好次(吃)。” 云息轻轻看她一眼,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夜色渐浓的掩饰下,耳根处不觉染上一丝绯色。 谢姈端着面又放回自己跟前,用筷子指了指云息眼前那碗还未曾动过的面,好心提醒道,“你再不吃就要凉了哦。” “给你。”云息把面推到了谢姈面前,看她一副心疼这碗面的神态,不禁唇际噙着一丝极浅的笑。 “真的吗?”谢姈毫不客气地接过了那碗阳春面,眯着眼笑着,露出满足地神情。 “以前重阳,大家也会在一块吃面,我记得那会江南的阳春面味道极好,尤其立春,从校场骑马踏花而归的时候,寻一个面摊吃一碗阳春面再好不过了。”谢姈看着碗里的面,像是回忆起什么,眼底透着一丝惆怅。 云息听着谢姈一边吃面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着,表情温柔而认真。 等谢姈终于唠叨完,云息才慢慢悠悠地接了一句。 “来年,一块去江南吃阳春面。” 谢姈附和地点点头,仰着脸看着云息道,“我觉得你安慰人的本事越来越好了。” 云息没有接她话茬,淡淡瞥下一句,“再不吃面要糊了。” 等两人离开面摊,街上的热闹繁华依旧不改,花灯遍地,家家户户窗口散发着暖黄色的光晕,一派祥和之气。 谢姈一扫之前的阴霾,脸上不觉得也染上了几分笑意,仿佛也渐渐融入了重阳节喜庆的氛围中。 “还记得南国的花灯节,我扮着男装出门可是收到了不少手帕。”谢姈看到形态可掬的各种花灯,不由得一时兴起与云息聊起了以前的往事,“那时候家里给的钱少,我跟萧霖祺就将收到的帕子都卖了好几两银子换酒喝。” 话音还未落,旁边走过一个簪着花的姑娘轻轻将帕子丢给了云息,然后半掩着脸逃似地跑了。 这长得好看,到哪都有帕子收啊。 谢姈轻叹一声,“在家靠父母,出门还是要靠脸吃饭。” 这话说得意有所指,引得云息略带诧异的一眼。 刚说出口,谢姈忽觉这话里似乎带着股拈酸吃醋的意味,又赶忙转移了话题,“我记得你好像有一块手帕?绣着花?” 云息闻言,身形一顿,半张脸背对着月色的光华陷入了阴影中,隐隐看不清楚神情。 “是有一块。”云息没有否认。 “也是像这样的灯节送的吧。”谢姈状似随意地说道,“我还以为只有南国的女子才喜欢将手帕给予心上人的习俗,没想到云漠这边也是一样。” “你说……在南国送手帕是给心上人?”云息忽停下了脚步,回望着谢姈,眼底的墨色浓厚得看不清楚任何情绪。 “你……难道不知道吗?”谢姈也愣在了原地。 云息眼底的微微错愕让谢姈一瞬间有种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的错觉……难道他收到手帕的时候都不知道那女孩是在向他表达着爱慕之情? “我……不知。”云息的语气竟有了一丝茫然。 当真是错过了一段姻缘?还亏得他天天将手帕带在了身上,这…… “那当年给你手帕的女子可有出嫁?若是没有出嫁应该还来得及……”谢姈一股脑地焦急说着,生怕错过这一刻煮熟的鸭子就飞了。 “哧——”耳畔忽地传来一声低笑。 谢姈抬眸看去,只见云息唇际溢出一丝极浅的笑意,他墨色的眼眸闪着微微的光亮,如漆黑夜幕低垂的星辰,蛊惑人心。 “她……”云息拖长了语调,声音听起来低沉而愉悦,“还未出嫁。” “噢……”还未出嫁就还有机会呀,谢姈略带鼓励地眼神示意了一下云息,“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哧——” 云息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似乎她说了什么特别好笑的话一般,她说错什么了吗? 对上谢姈困窘的表情,云息倏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额,轻声道,“多谢。” 谢我?谢姈虽然心底的疑问仍然很重,但是还是有些不自然地回道,“不必啦,我也是不忍心看一对鸳鸯因为误会被拆散。 云息近乎有些敷衍地嗯了一声,唇畔的笑意怎么拼命掩饰也遮盖不住。 这人真是奇怪……谢姈在心底嘀咕道。 两人心思各异地在街上走了许久,前面转眼过来了一顶小轿子,翠玉镶嵌的流苏坠子随着轿子轻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轿子抬至两人面前,倏地停了下来。 轿夫齐刷刷地将轿子放了下来,显然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人。 轿帘被一只手轻轻撩起,露出一截白玉似的手,在淡淡的月华下恍若带着一圈浅浅的光晕。 一身白鹤纹的常服,鸦发被一支通体碧透的簪子束起,轮廓像是一笔勾勒出的水墨画,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分外勾人。 “许久不见。”男子下了轿撵,清冷的眸子里透出些许笑意。 “云曜。”云息微怔。 “你终于回来了。”云曜看着云息看了许久,眼波流转间熠熠生辉。 “确实是许久不见,你不在宫里待着来杜城有事?”云息问道。 “还不是籽玉说你要回来了,我就先过来接你了。”云曜提到籽玉时态度并不友好,“据说你把她赶了出来?这女人早就该赶走了,天天聒噪个没完。”说完,他目光落在了云息身旁的谢姈身上,“这是那位谢家大小姐?百闻不如一见。” “云曜,我弟弟。”云息简洁明了地说道。 谢姈见自己被点名,但出于男装又不方便行一个闺秀之礼,只得“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云曜淡淡点点头,“不如皇兄先随我去城主府邸落住?据说杜城主府邸的菊花近几日开得甚好。” “我们方从杜大人的府邸回来,”云息回道,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上面,缓缓补充了一句,“确实是……甚好。” 还被人直接当作了道侣……云息怕是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杜家人了。 “哦?”云曜有些讶异地看了两人一眼,又忽而笑着道,“想不到皇兄此次回来既有佳人陪伴,又有如此雅兴竟先皇弟一步前去赏菊,看来皇兄此次南国之行收获甚丰。” 云息假装没有听懂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既然皇弟还未曾赏过杜府的菊花,那皇兄便不在此耽误皇弟赏花的佳期了。“ 不待云曜回答,云息牵着谢姈便从轿边走过,留下云曜一人站在原地盯着两人远去的身影,落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你弟弟跟你长得不怎么像。”谢姈一路上被云息牵着走,看着他的侧脸,谢姈没由来的冒出这么一句话。 闻言,云息侧过脸,月光轻轻柔柔地洒在他的眉眼间,连眼底浓墨掩盖不住的深邃仿佛也在渐渐褪色而衬得风光霁月。 “怎么说?”云息停下脚步,颀长的身影投下一小片影子遮住了谢姈大半个身子,仿佛将她笼罩在夜色中。 “……就是感觉上不一样。”谢姈脑子里一时有些词穷,琢磨了一会才憋出了一个比较模糊的解释。 “那我给你什么感觉?”云息语调平稳,声音低沉染上这低垂渐浓的夜色竟有几分蛊惑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