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意料的内与外(1 / 1)白蛇新传首页

白素珠四面一望,只见茫茫,连青青也不知去了哪里。江面上似烟非烟冒着淡淡的雾气,几枝柔软的垂柳触到水面,一丝一缕荡得人心痒。  “下雨了,你的伞呢?”有人这么问她。“下雨了吗?”白素珠下意识伸出手,果然接住了几滴冰冷的雨珠,“多谢你提醒,我去找个地方躲一下。”“不用这样麻烦,我现成有一把伞,愿意先借你。”也不等她回复,这人便强塞了一把伞到她手里。  抬头看时,那人却已走远,不过剩下一抹朦胧的浅色身影而已。她心念一转:他是!难道他是……  白素珠猛地睁开睡眼,看着帐顶发了半晌呆,终于想起这块雅致精美的料子是上个月在川蜀的地头蛇那儿借来的,“残冬刚过,还早,还早。”揉着眉心疲惫地勉强坐起:“只是个梦,是个梦。”  粗粗洗漱一番,白素珠刚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忽听卧房外一个声音叫道:“姐姐,你醒了没有?”白素珠只好放下瓷杯,一面说:“请进无妨。”另一面,趁着青青推门的功夫,熟练地在茶壶上画了道符,壶中顿时冒出了袅袅热气,她不好意思地道:“我这儿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茶水了。”  青青本不介怀这些:“自家姐妹,客气什么,你就是给我几条吃剩的鼠尾也没关系。”说着,放下喝了半口的热茶,忙不迭露出半条雪藕般的臂膀:“姐姐,这事蹊跷得很,昨夜功成圆满之际,我不但不觉畅快轻松,反而生起一股堵心之症,今早起来又见手上红红绿绿的,我是不是哪里走岔了?”  白素珠低头一瞧,已知无碍,又认真打量了青青几遍,心中了然,于是微笑道:“这不是入魔,这是你吸收精华后功力大进,新的修为一时疏散不开,是而在四肢上凝聚,待你多多积累些大功德之后便可将修为吃透了。”见青青依旧皱眉不已,白素珠取出随身的八卦镜:“你好好瞧瞧你的皮下骨,明明还是齐齐整整的,哪有半分癫狂的先兆。”  青青揽镜凝神自照,确然如此,也放了一半心,偶然发现鬓边珠花歪了位置,随手对镜整理起来。白素珠见她一副娇憨样子,俨然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凡间妙龄女,忍不住笑出声。青青反害起臊来,一把丢下了镜子,缠着白素珠道:“姐姐,你常说赶早不赶巧,不若你替我打听打听,哪儿有一件大大大功德可做,我便去领了这个赏,你说好不好?”    涌金门裘宅巷的赵府,几个月来忙得不可开交,先是老太太病倒,各房的太太帮着照料了几天,居然也纷纷不受用起来,整日里有气没力的。主母一乏软,底下的奴才们更受罪,府中自然也更乱了。当家的赵大爷求医求签,流水般散去了不少银钱,后院里的祟疾却总不见好。  “我们三老爷说,这是人事未曾尽,天命无可期的时候,也没别的法子,只得继续向各地打听名医名道,只盼太夫人能过了这一劫……对了,这酒记我账上,这么点钱用不着刘管家费心。”皂衣的小厮别过掌柜的,提了酒壶径自回去。  赵太爷曾经是地方上颇具富名之人,见他家的奴仆走远,邻桌的几位客人低头议论起这赵家的长短。在一片唏嘘凑趣声中,两位衣饰朴素的女子默默付了茶钱,转眼消失于人来客往的街头。  “姐姐,你算准了么?”一抹青色丽影挨着白素珠,娇声娇气地问道。  白素珠凝神谛听,再四确定了时辰方位,才引着青青走入清净的裘宅后巷:“不会出错的,若能消弭这场灾祸,你功德肯定不小。不过你要自个儿用智用力,我不能帮你太多。”  “为什么不大大方方从前门进呢,”白素珠挽着青青,避过迎面行来的老人家,轻声说:“因为前门一定挤满了真真假假的悬壶人,咱们省点心,另辟蹊径。一会儿你我扮作化缘的道姑,先从后门混进去讨口水喝。”  走在赵府的花园里,青青却惊喜地牙都快掉了:“好漂亮的假山,好滋润的草木!”其实她也去过不少名园贵苑,只不过大多时候都是跟着白素珠夜出“济贫”,很少在大白日里公然流连于这等富贵人家。带路的刘妈掏出手绢掩着嘴笑:“这算什么,中秋、上元时节才是真热闹。今年不知怎的,连花也开得比往日晚些。”说着,到了一所偏房。  刘妈招呼着几个小丫鬟去准备茶点并干粮。一面忙请她二人入座:“咱们家老太太平素最是敬重修道的仙人,只因开春府内事务冗杂,小子们昏了头,不知好歹怠慢了两位师父,还请千万见谅。”  “这还得多亏恰巧碰上刘大娘您,要不是得您一个方便,我和我师妹也歇不了这半日。您已向善至此,想来府上的主人更是多福多寿之人。”白素珠一口口说着漂亮话,刚才她二人正被后门的家仆挤兑为难,恰逢刘妈路过,那刘妈是老太太的得力人,不知怎的一时便软了心肠,放这两位女冠入门。  见刘妈眉心一拧,似有忧色,青青心知肚明,接口劝慰几句,渐渐套出了刘妈的话。听罢原由,三人不禁长叹。过得片刻,白素珠忽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在下略通道术,若可恕在下唐突之处……”刘妈揩着眼泪道:“这些日子神仙道士也不知来了多少,小师父有灵通,则请便吧。”白素珠微微点头,示意青青从褡裢里取出一应用具。    符水从桃木剑上一一洒出,园中八方四角依次亮起异光。眼瞧着第七道灵符燃尽成灰,白素珠轻叱一声,金光灿烂的青铜八卦镜陡然升起,半悬空中不断旋转,立时招来一阵大风,卷得檐马叮叮当当。  长咒之声未绝,又见这施法道人一跃而起,扣下八卦镜定睛细审,沉吟半晌,长袖一扬收了铜镜,大风即止,竟不差一分一毫。众家丁老小看得呆了,聪明些的便赶往前院告知老爷们。白素珠大声道:“宝镜卜得祸在东南,敢问贵宅东南是何居所?”刘妈心中一凛,脱口道:“东南,岂不是老太太的屋子!好……师父,活、活菩萨!求您救命!”地下早跪了一地虔诚的凡人,口中三三四四地称颂不已。白素珠也不答应,携了青青奔向东南,一路上抓紧时间叮嘱她:“一会儿我助你。那家伙虽栖身园内作乱,却不曾放出惑人妖气,不知是何居心,你到时记得问出个所以然才是。”  东南小院庭内已是一片狼藉,老太太早被簇拥着暂居别处。廊檐上抖下个半旧的燕子窝,一只乳燕疾冲直扑,尖尖的尾巴扫过华屋上仅存的几只金笼,作势又朝青白二人飞来。白素珠一声冷笑:“别装模作样了。”施法以拂尘一挥,燕子一声惊叫,直直地掉下地来,骨碌碌滚到青青脚边,不过是障眼法下的一段朽木而已。  领会了姐姐的示意,青青几个利落翻身,意欲摘下挂着的金笼,那金笼却像长了眼睛,顺着微风左摇右摆,几次三番总是堪堪避过突如其来的五指。青青心头火起,解下袖中的软鞭甩向一排三盏金笼,眼见将要将金笼团团绑住,只听微微一响,画粱似是禁受不住什么,猛地折断,轰然砸向屋檐下的青青。青青腰肢一摆,侧身避过的瞬间,那梁摔个粉碎,扬起一团陈年的灰烟,青青预料不及,竟被迷了双眼,半步难移。那边厢金笼自以为躲过一劫,冲过烟雾顺着石阶欢快地滚出老远,不提防眼前一花,倒被人牢牢拿住。  烟尘散尽之时,青青揉开了眼,金光闪处,正是白素珠的八卦镜高高悬起,明镜之下伏了个瑟瑟的女子,抱头而鼠窜不得。青青精神一振,挡住去路挑眉喝道:“你这小怪狡猾得紧,变来变去就是不敢变出真身,这下由不得你不变了。你不如快快还了造下的孽,再僵持下去,现出原形失小,宝镜神力之大,远非你我区区所能承受,到时修为耗尽,反而失大。”  那女子闻言大惊,挣扎着扑出光圈,可每每一碰边缘即受阻弹回原地,口角慢慢流下一痕鲜血,双腿上一阵刺痛,求生之心顿起,便强跪着磕头求饶,任由青青念咒缚上自己的手脚。白素珠消去八卦镜光华,掩了口对青青道:“我不能再帮了,现今她既已被降服,逃是不能了。剩下的你自己想法子去,我不再久留,先去了。”言下倒是威逼亦无妨的意思。  先前为唬人,开坛时就做了不少浮夸好看的花样子功夫,颇费心思;此刻又用大半的元神为青青遥遥护着那院子,不使外物相扰。走过人语渐喧的楼阁池台,白素珠未免有点精神不济,几乎不能任意施法。勉强算了算,发觉后门一带生人颇多,大约是聚集了几倍多的家仆,这原是家主挽留的一番好意,但照如此看来,若原路出去少不了要添上许多啰嗦,她叹口气,径直转向正门。  刚过前厅,身后由远及近响起一阵急促虚浮的脚步声,她足下不停,略回头一瞧,只见一簇着绸戴缎的人云朵似的成群赶来,带头的中年瘦子一个行动不稳,险些被自己绊倒。边上的仆役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起,这瘦子匆匆抬头,正清清楚楚看到白素珠长眉一皱。瘦子急了,一双娇生惯养的手从绫罗袖子中伸出,挥动得像城楼上猎猎的旗:“大师!道长!留步,留步!”眼见白素珠风行般远去,瘦子打个手势,几个管事的答应着:“是,三老爷!”领着十数人往门外跑去。  赵府大门前尚有若干不甘心的道士医师不曾离去,一味教唆门房小子放他们进去。赵家的三老爷是个死心眼,只怕高人会偷偷溜了,是以在高墙、后门一带布置了许多家丁把守,偏生正门未加关照,依旧是两班小厮倒着班应付来客。他反有自己的一种说法:“溜者,不可光明正大也。从大门走,还能算溜么?”  白素珠寻了个空子溜出赵府,正愁没个去处既可歇息又可照应青青,顺便甩了追来的麻烦,忽见不远处一条巷子里探出个青年人的脑袋,呆呆朝这儿望了许久,欲言又止。留神一听,果然他身后隐隐传来心底的叫苦声,于她自己来说,便是有件功德事近在眼前了。白素珠当机立断,决定去那户人家领一份各种意义上的清净。  绕着榻上呼呼大睡的醉汉走了好几圈,白素珠还是没看出他有什么可烦心的,不过一些小病而已,三两下就可解决的。她最不明白的是,这么点芝麻大的小事,为何会变成那般悠远绵长的悲苦之音进入她的耳朵。想起之前避在巷子里时,那青年几次犹豫,一张清秀的脸急得皱成废纸团,眼中慢慢浮上一片晶润,哽咽了半天。  白素珠很想了然地摆摆手,告诉他:别废话了,我什么都知道。  却听他终于开口,慢慢地说:“……听街坊说,您是位得道的仙人。街坊又说,仙人是很重机缘的……我有个老友怪病缠身,痛苦万分,我该怎么做、怎么说,才能打动您,求得一份机缘呢?”  当时,这话白素珠没法接。但是她依然治好了陈秀才,并且在接收到青青功成身退的信号后马上离开了这户人家,一个字也没有多说。“机缘……什么才算机缘?缘不缘的还不是都我一念之间说了算!”白素珠裹了裹被子,昏昏地睡去。  同时同刻,陈秀才则宿醉大醒,只觉神清气爽。他大是讶异,起身唤醒几日来一直帮忙照顾自己的好友:“汉文,我究竟是怎么了?”窗外习习的春风悄悄摇下几片过了冬的叶,那叶子在月光下柔和而光洁,恰似南海紫竹林里一位仙人脸上的笑意。  定宗元启五年春,灵蛇白氏偶遇钱塘许仙,是夜紫微星大动,入缘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