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试之后,有二人因此闻名京城。 一个是谢苏娥,一曲琴音震慑人心。 而另一人无疑便是沈绮仙,却恰恰相反,她不以才情问世,反倒因容貌给众人留下深刻印象。 围观者无不啧啧称奇,这云华公主素来嫉恨比之貌美的女子,居然会选择沈绮仙为伴读实在令人讶异不解。有心人便开始猜测此举是否为圣上之意,若真如此,沈焦便得了圣心,将来谢相退隐,势必一步登天。 外界对此议论纷纷,沈府内也连着好几日欢呼雀跃。却并非喜得圣心,而是真为沈绮仙能入太学府而欣喜不已。 梁氏本对沈绮仙不抱希望的,如今得了好消息,她倒是比谁都激动。 当日便给沈绮仙采买好笔墨纸砚兼六艺所需用物,又亲自去挑选了几个新丫头送到她院子里去。 沈绮仙虽名义上是云华的伴读,实则也是个学子身份,自然身旁要跟几个书童的。梁氏挑的这批丫鬟都是能识文断字的,沈绮仙放眼望去,竟在其中找到几个熟悉面孔。 她指了指其中两人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婢春卉。” “奴婢夏枝。” 是了,上辈子陪在她身边的也是这两个丫头,其中夏枝还随她嫁到了陆家,后来背着她勾搭上陆锦焱,升做姨娘。再后来伴随陆锦焱坐上帝位,安分守己竟混得一个嫔位。 沈绮仙怔愣地看着眼前两个稚嫩的面孔,兜兜转转一圈,居然又转回来了…… “娘,就留这两个丫头吧。” 春卉为人忠厚老实,夏枝模样甜美俏丽,她俩将来或为她所用。 冬月初九,沈绮仙与云华正式入学。 经过一夜鹅毛大雪后,地面积起厚厚一层白雪。天地银装素裹,道路两旁犹如堆银砌玉。 沈绮仙从马车上下来,一呼一吸间都是雾气。 云华的玉驾只比她晚来半刻钟,还火急火燎地,多半是忌惮着余太傅的师威。 云华被人扶下车来,抬眼见阶梯上的沈绮仙裹了一件银鼠氅,只堪堪露出一张精致俊俏的小脸来,漫天下雪中,那双黝黑如墨的眼瞳灵动若妖。 云华没好气地哼了哼,她身旁的宫婢便立即道:“大胆!见了公主为何不跪下行礼!” 沈绮仙淡定地朝云华福了福:“在学府之外,臣女自然会依规矩向公主行礼,但在学府界内,我与公主是为同窗,断没有贵贱高低之分。” 云华瞪大了杏眼,显然没料到她胆敢顶撞自己,指向沈绮仙咬牙切齿道:“选试那日倒没发现你是个牙尖嘴利的,好,本宫便依你所说,但你若是胆敢逾矩,去了外头,可别怪本宫不念同窗之情。” 沈绮仙未答话,退到一旁,让云华先入门去。 入太学也是有授服仪式的,所谓授服便是由院首亲自授予学服。 此学服与男子样式一般无二,墨灰色的长衫,简珠钗裙饰只以一根发带束之,是要学子心无旁骛之意。 沈绮仙对此从容接受,然云华却是怫然不悦。但碍于余太傅声望,又是敢怒不敢言。 说起余太傅余守言却是个响当当的角色,花甲高龄却貌如壮年男子,一把美须蓄到心口之上。身高比之旁人还高了半个头,且背挺腰直、精神矍铄。 不知为何,被他看了一眼,沈绮仙竟生出被一眼望穿的恐惧感。心知这老头儿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忙颔首低眉不敢造次。 倏尔,就听余守言声如洪钟道:“你二人虽授了学服,但依太学的规矩,仍要再过老夫这关才能算作太学府的学生。” 云华一听,立即抬起头来质问:“太傅,历来皇室子女皆有资格入太学,何来考试一说?” 余守言冷声道:“太学府之外老夫管不着尔等是皇子皇孙还是庶民乞儿,但在学府之内,尔等便只是老夫的学生。即为学生,便要受老师考量,你若不服,大可状告到圣上那儿去。” 伏在地面旁观的沈绮仙心想:云华可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余守言三朝元老,连她的祖父都要尊称一声老师,她这小小公主又有什么资格与之对峙? “我……”云华果真焉了下去,不敢再出言不逊。 余守言冷哼一声,捋了捋胡须又道:“我见你二人心思浮躁,未必愿意静心修习。今日便不入学堂了,去静思堂将《文宗八大家辞录》从头至尾抄上一遍,散学时分交由老夫检查,届时再考核你二人有无进学之心。” 这回连沈绮仙也抬起头来了,她可真冤,分明一句话未说,就因云华这草包被扣上心思浮躁的帽子,当然愤愤不平。 可转念一想,如今自己只算做云华伴读,她有何差池与她也是息息相关,若此时连沈绮仙也脑子不清醒反驳余守言,才是真的要被逐出太学府了。 两个女学生对余太傅的独断敢怒不敢言,无奈只得拾好笔墨往静思堂去。 静思堂就相当于太学中的思过堂,不过离学堂很近,时而还能听到隔壁传来的读书声。 沈绮仙心中有气,理也不理云华便径自找了位置坐下,开始抄辞录。 云华见她连表面礼数都不遵从了,更加怒火中烧,但又找不着由头烧到沈绮仙身上去,只能自行憋着,拿一旁的书童丫鬟出气。 抄了有一会儿,隔壁忽地响起一阵桌椅攒动的声音,不时便有着长衫的学子路过她们这处,瞧相貌却都是些将及弱冠的大龄少年。 两个姿容出众的少女是极引人注目的,路过的学子装作不经意往这处张望,等沈绮仙回看过去,却又转开头与同行人议论。 “听说今日太学里新来了两个女学生,该不会就是静思堂的那两个姑娘吧?” 另一个学子搭话道:“恐怕是,听闻云华公主的伴读沈氏女容貌摄人,不知是她二人其中哪个?” 一个学子又嘻嘻笑道:“你莫不是眼拙?明眼的人都能瞧出谁是谁了。” “可惜可惜,佳人尚且年幼,卿生我已老啊……”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嬉笑怒骂,一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这一席对话自然丝毫不漏地传到云华和沈绮仙的耳朵里,云华的脸色可谓是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看向沈绮仙的目光像是淬了毒一般。 沈绮仙正抄到昌黎先生的“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心里暗自感叹,依云华今后的德性,看来连余太傅这等人物都没将她棵歪脖子树扳正过来啊…… 云华哪见的别人抢了她的风头,一口郁气再也憋不住,抬笔在纸上乱写了片刻,而后将一叠纸交给侍俾,使了个阴险的眼色。 那侍俾也是帮她干尽了坏事的,立时便心领神会,捧着一叠纸道:“殿下,您既已抄完,奴婢替您拿到门外去晒干吧。” 她说完便缓步走向沈绮仙那桌,走至一半忽道:“咦?沈小姐的字儿写得真是好!” “是么?本宫也来瞧瞧。”云华噙着笑凑过去,定眼一瞧,却真是写得极有风骨,越发嫉恨起来。 端起沈绮仙桌上的砚台状似疑惑道:“沈姑娘的字写得这般好,莫不是这黑墨的功劳?沈姑娘用的什么墨?” 沈绮仙抬眼就瞧见她端墨的手摇摇晃晃,眼见着就要撒到她抄写的纸上去,下意识伸手一挡。 云华却像是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似的,踉跄后退半步,沈绮仙的纸是没事儿了,这墨却全倒到了云华的纸上。 屋内顿时蹦出两声尖叫。 “啊!公主抄的辞录!” “啊!沈绮仙你为何推本宫!本宫辛辛苦苦抄完的辞录便被你给毁了!” “……”沈绮仙木着脸看着这二人一唱一和地讹人,心想自己还是严重低估了云华此人的无耻程度了……当真什么诨招都使得出,哪有半点金枝玉叶的气派…… “公主究竟想如何?”她冷声问道。 云华没想到她如此直接,被问得一怔,心虚地大喝一声:“大胆!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将本宫辛辛苦苦抄录好的辞录给毁了,自然要给本宫原封不动地抄回来。” 沈绮仙怒极反笑:“公主莫要与我开玩笑了,这辞录收录了八大家诗词,共有一百零八页,我们不过才抄了半个时辰,恕臣女实在想象不到,您是以怎样的手速完成的抄写,莫不是五根手指夹着五只笔这样写的?” 她伸出纤细的柔荑比了比,又探首去瞧宫婢手上的纸,啧啧道:“原来公主真用的此方法,怪得不满篇鬼画桃符。” “你!”云华恼羞成怒,抬起手掌就要扇她嘴巴。 沈绮仙早想好应对之策,不躲也不闪,合上眼准备迎接这一巴掌,然等了半响却没有痛楚落下来。 睁开眼一看,却见云华的手高高举起,被人钳住了手腕。 手腕落下,露出一张带笑的俊颜,同样是墨灰色的长衫,他却有如朝阳初升,眼角眉梢都噙满张扬风采与俊朗风流。 只听那嗓音如清泉道:“校园暴力不可行啊小学妹。” 沈绮仙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呵,陆锦焱,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