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起身,我受不起你这大礼。”尚卿说话的语气正如她对那婢女的态度,不喜欢但也不厌恶。 “尚卿,她……” 秀玲想替那婢女说什么,但尚卿一个眼神止住了她的话。 “谢小姐。”那婢女得了尚卿的话,这才起身。 “你叫什么名字?”她坐下,看向那婢女的目光带着笑意,“你也坐,我又不会吃了你,别这么拘谨。” “红叶不敢……不,奴婢的原名风晓。红叶是入了将军府后,管事的妈妈改的。” 那婢女仍旧杵在原地不动,始终低着头似乎是不敢瞧尚卿。 “风晓是吧,你今儿胆子倒是大了许多。往常我说什么,你都缩着身子不敢多说一个字。来喝茶,你今日话说了这么多,想必也口渴了。” 她倒了两杯茶,亲自把多余的一杯递到风晓手上。 风晓的手有些颤抖,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奴婢多谢小姐关心。” “嘉鸿城是你的故乡,你与你姑母相依为命,为何最后去了京城?” “奴婢的姑母患病在身,因为没钱,所以大夫冷眼相待。那时,奴婢就发誓,一定要赚到足够的银两治姑母的病。于是就北上,去了京城。” “嘉鸿城到京城,路费可不小呢。那时候你为了上京,岂不是把你姑母的治病钱都当做盘缠用了?” “回小姐的话,并不是这样的。奴婢去京都之前也曾在酒楼里端茶送水过,存够了盘缠和一点点药钱。只是掌柜的屡次拖欠次工钱,而奴婢姑母的病却是一年比一年严重,再也不能拖了,奴婢这才狠下心去京都。去京都也是听说有名医后才决定,当时奴婢打算在京城赚够了钱,然后把名医一道请回去,之后就误打误撞,很走运地进了将军府。今年,姑母突然病疾,又听闻将军派人去扬州要经过嘉鸿城,于是奴婢私底下与人换了这差事。这也是奴婢祈求小姐留自己在嘉鸿湖的原因。” 风晓哽咽,情绪隐忍,眼角还闪着泪光。她抬头看了尚卿一眼,忽然又跪下了,“奴婢与燕氏毫无瓜葛,对小姐绝无二心。” 风晓说的很好,前前后后把事情串联起来,让人找不出漏洞。道明缘由后,又表忠心,着实让人难以怀疑。 尚卿的视线一直在风晓身上。她本以为风晓颇有城府,之前为了接近自己所以假装懦弱。但现在却觉得,眼前这风晓和之前那婢女不是同一人。 风晓的容貌虽然还是之前那婢女的模样。但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气质,却是骗不了人的。风晓不卑不亢,遇事不慌张,有几分从容不迫的味道,而之前那婢女说话却是连舌头都捋不直。 “你可有孪生姊妹?” 此时,那风晓却是大惊失色,再怎么强装镇定也遮掩不了她面上的惊慌。“回小姐,奴婢没……” “砰~”的一声,尚卿忽然将手中的茶杯掷在圆桌上。 “风晓我最好是劝你想清楚了再答。” “奴婢知罪,往小姐原谅。奴婢确实有一个孪生姐姐,而先前跟在小姐身边就是奴婢的姐姐。是奴婢看她一身的淤青,才强行代替她来服侍小姐。” 在一旁察觉到风晓异常后的秀玲始终保持缄默,对于这个答案却是感到很意外,“我本以为你心怀不轨,故意接近尚卿,却没想到事实竟是如此。” “奴婢愿替阿姊受罚,任小姐大骂,只求小姐放过阿姊。”风晓抑制不住情绪,双颊流泪,声音哽咽的不像话。 那婢女挺直的背又弯了下去,她想给尚卿磕头,但背秀玲及时拦住。 “你阿姊身上的伤不是尚卿弄得,是……是将军府里的婆子弄得。唉,总之,你先起来,尚卿不习惯有人给她下跪。” “你先起来。” 尚卿忽然觉得有愧,一种莫名的负罪感,让她忍不住缓下语气说话。她上前去扶那婢女起来。然而那婢女却是受宠若惊,慌乱无措地避开尚卿起身。 “谢、谢小姐。” 被如此对待,那婢女十分紧张,待看到小姐准备拉自己起来的手还僵在半空中,又慌了,“小姐,对不起,奴婢知错。” 而秀玲见此时却是笑了。尚卿抖了抖衣袖,这才将手收回,原来之前是自己误会这风晓姑娘了。她舒了一口气,实在是之前百药铺一事把她的精神绷紧了,所以现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她朝风晓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抱歉,风晓姑娘,之前错怪了你。” “不不不,小姐严重了。”风晓愣住,十分惊讶地看了尚卿一眼,又慌忙低下头。 片刻后,她忽然又抬头,“我日后定会誓死效忠小姐。” 尚卿再次笑了。这风晓的性子与她阿姊截然不同,不过甚得她心。倒不是因为她的衷心,而是尚卿向来对性格干脆、利落之人有好感。 现在是八月初二,距来时已有九日,而傅尚卿寻人之事才得一点眉目。 这阵子,她一直在嘉鸿湖周边转悠,并依据前世零散的信息,把目标锁定在了嘉鸿湖红艺坊。 客栈房间。傅尚卿今日换了一身女装,外面罩着一层罗纱,轻盈的袖子因她抬手的动作滑落。她甩了甩,理顺衣袖后,便朝窗户走去。 房间的窗户半开,从嘉鸿湖方向吹进来的风不湿不燥。她的房间正对嘉鸿湖,当半掩半开的窗户彻底被打开后,视野开阔,嘉鸿湖的盛景恰能被一览无余。 远远观之,嘉鸿湖形若一条长梭,中间鼓,两头细。而红艺坊就建在湖中央那块半自然、半人工形成的坻地上。 她昨日去了一次,红艺坊周边有三十里垂柳相绕,还有长廊木桥与两岸相连。嘉鸿湖向来是夜景最宜人,而桥下的船只来来往往,船夫隔空互答的声音从不间断。即使在白天,这里也是异常的热闹。 红艺坊是青楼,只可惜她昨日未曾换上男装,最后只能灰溜溜地被赶回来。其实,在那之前,她并不知红艺坊就是青楼,只因那三层的楼阁不常开门,于是心生好奇便去了。 偶然的一次,似乎让自己寻人的头绪更清晰,也有方向可寻。 她现在的心情甚是愉快,于是收回落在远方的视线远处,转而探头往左右看去,却不料这时,隔壁房间的窗户忽然关上,自己被惊得霎时缩了缩脖子。 她起初并未在意那扇窗是打开的,而那时因距离太远,她也并没有听到关窗的声响,却是出于本能下意识的缩脖子。 此时,秀玲推门进来,见背对门口的尚卿正倚窗看外头的风景,“呀,尚卿你在啊,我来取个东西。你昨日买的那发冠在哪儿,我帮你改改尺·寸。” 秀玲所说的是束发用的发冠,而傅尚卿扮男装,带上它却显得不伦不类。 “诶,尚卿,尚卿……” 秀玲喊了好几声。而她都没有反应,似乎是在对着嘉鸿湖发呆。待秀玲上前去往她肩上拍了一把,她才回神。 “哦,发冠就在那桌上,你看着办就好。”傅尚卿心不在焉。 最近是怎么了?心跳不受控制地鼓动,莫名的心慌,一阵接着一阵。刚还高兴来着,这会子的落差却是难受极了。就好如同胸中提着一口气,吐不出,却也下不去。 这阵子,她可是按时煎药喝药,按道理来说,师兄的药应该十分管用。可为何胸口还是很闷?感觉整颗心提了起来似的。 秀玲收好那发冠,却并没离开,反而是就着那圆桌坐下,顺道为自己倒杯水。“你还记得那天在馄饨摊看到的男子吗?” “嗯?还记得。”她对秀玲的话摸不着头脑,但也并没因此提起半分兴趣。 可自己的话才刚落,就被秀玲的反应吓了一跳。只见她一把抓住自己坐下,面上是止不住的激动。 秀玲向来中规中矩地,如此激动却是很少见。而她此时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突兀之举,便生生地将情绪按捺主。 “那男子也在清风客栈。就在刚刚,从隔壁房间出来,经过我时停顿了一小会儿,可能是认出我了。” “然后呢?”尚卿理了理衣袖,却是慢条斯理地道:“此事纯属巧合,你切莫想多了,我能保护好自己的,况且我压根就不认识他。。” 她以为秀玲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怕那男子对自己图谋不轨。而那日的男子,若非当时将他的背影误认做事前世的夫君楚澜,只怕她都不会再记得那件事。 “我并没有多想,我只是认为那公子生得俊逸非凡。那日馄饨摊只顾着吃,并未多留意他的相貌,不想今日细看,当真是俊逸非凡啊。” 敢情从头到尾都是她想多了? “因为他好看,所以你还小小激动了一把?” “你怎么和颜墨一样说不得,一说就……嘴贱。不过这词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用来形容颜墨师兄的。” 她私下里确实是将颜墨的毒舌称之为“嘴贱”,不过“我的道行可没他深。” 尚卿也为自己倒了杯茶。忽地,鼻头微痒,却是在即将喝茶时打了个大喷嚏。紧接着便是秀玲的大笑声。 “噗~哈哈,啊哈,笑死我了,叫你骂三师兄嘴贱。” 因为那个喷嚏,尚卿手中的那杯茶水全倒在了她自己身上。而秀玲看着她的模样,也差点将茶水喷了。 尚卿理了理湿衣服,面上尴尬。暗道:怕是那封信的缘故,三师兄还在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