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离开之时,外面依然滴滴答答地下着细雨。小馨将般若送到门口,“王娘子,难得你和我们姑娘那么投缘。若得了空请常来瞧瞧我们姑娘,我家姑娘虽然脾气坏了些,但人却是极好的。” 般若微微颌首:“你是个好孩子,好好照顾你家姑娘。”小馨点点头,回了进去。 般若撑起油纸伞,雨点扑簌簌地落在伞面上。平素觉得清音有些尖酸刻薄,却没想到她是从一个千金小姐,一夜之间沦落为低贱的艺伎,也难怪她会如此愤世嫉俗。想到她跌宕的经历,却是因为朝中的斗争而起。般若虽不闻世事,但也听人议论过当今皇上是篡了自己侄儿的皇位才登上大宝,也不知是个如何权欲熏心之人,竟会做出这样不顾人伦之事。 她一边走一边想着事情,却不小心踩到了一个水坑,泥水溅了上来。她懊恼地低头看了看裙摆,泥水不仅染脏了她的裙摆,整个下沿都是湿漉漉的。她拉了拉裙子,没有办法,也只能这样湿嗒嗒地走回去了。如此一来,两只鞋都进了水,脚都是冰凉了。 一阵北风吹来,压住了伞面。她打了个寒颤,佝偻着腰顶着风向前走,伞面挡住了眼前的路,但好歹也略略挡了些寒风,希望走一段路就能暖和一些罢。她如此想着,不由加快了脚步,只是没走多久,砰地一下却好象撞到了什么人。 般若忙抬起头,因为撑着伞,来人个子又高,她只看见眼前那人穿着藏蓝色的暗织缠枝莲纹大氅,领上有一圈黑色的风毛,里面是件绛色的云纹织金缎锦袍,脚上一双卷云纹的牛皮皂靴。般若刚想说话,却听边上一个小厮叱道:“你这婆娘走路横冲直撞,也不看着一点路,你可知冲撞了我们……我们大人?” 般若本来还想想仔细看看究竟是撞了哪里,听那小厮如此一说,便停下来。那被撞之人倒是不甚在意,抬手止住了小厮,走到一旁轻轻掸了掸沾了水迹的大氅,皱眉道:“罢了,看样子她也不是故意的。” 小厮这才向般若挥手道:“快走吧。我们大人有肚量,才不与你一般见识。” 般若见这势头便知此人非富即贵,她只是小民一个,不敢得罪。“抱歉。”她低着头向那人说了一句,鄙夷地看了一眼那狐假虎威的小厮,默默地绕开去走了。 见她就这样走了,那小厮嘴里还在嘟嘟囔囔个不停,边上有个年长些的男子看不下去,低声训斥道:“大人都说算了,你还在嘀咕什么?”那小厮才赔笑着闭上了嘴。那年长的男子见那被撞的男子神情有些怅然,关切地问道:“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被撞的男子摇摇头,刚才这妇人说抱歉的时候很象那个人的声音,让他有些怔愣。可是听说那个人如今身在遥远而温暖的南方。想到这里他不禁回头再望,那撞人的女子青灰色的背影在两旁红墙的掩映下是那样的黯淡,而且布裙上沾染了泥水,还有不少的泥点在上面,看上去颇为狼狈。男子不由失笑,那个人那样爱洁爱美,自己怎会将她和如此不修边幅的妇人想在一起,看来还是自己一直过于思念她之故,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吧。 男子叹了一口气,回过头,“走吧。”他负手往前走,心情如这天气一般阴暗而落寞。 过了两日,天终于放晴了。趁着冬日里难得的好阳光,九香在院中拉起绳子将被褥拿到太阳下翻晒。 新晒过的被子有股好闻的温暖的味道,九香靠在椅子上暖洋洋地晒着太阳,她舒服地半迷蒙着眼睛昏昏欲睡。正巧凤琴进来如厕,看见九香似睡非睡的模样,起了捉弄的心思。她就悄悄地走到九香边上,用力地一拍手,把九香给吓醒了。 凤琴看到她被吓到的样子,咯咯地笑弯了腰,“小丫头可被我拿住了,大家都在前面忙地要命,你倒好,在这里偷懒。” “没有,我没有偷懒。是若姐姐叫我晒被褥呢。”九香被拿了个正着,不好意思地小声解释道。 凤琴捏捏她稚嫩的脸蛋,“快把你的口水擦一擦吧。今天前面生意不错,王娘子正忙着呢,你别总在后院快去帮忙才是。” 九香哎了一声慌忙站起来,揉了揉眼睛,往前面去了。 到了前面,正瞧见王娘子在向一个胖胖的大婶介绍店里货品,“陈嫂子你可真有眼光,现在京城里正流行这个花样,但是这花样也挑人,说句实在的话,嫂子别介意啊。这花样就得十几岁的小姑娘家穿,又粉嫩又好看,最适合新年里走亲访友穿了。嫂子虽然皮肤好,但咱们这年纪可就压不住这个色。” 那胖大婶听了笑了:“掌柜的,我就喜欢你做生意实在。我自己倒其次,正想给我家姑娘做件新衣,明年就十五啦。那这花样款式正好。” 九香在旁听了抿嘴笑了,看样子又一单生意成了。她头一歪,却见冬冬站在绣坊外面往里张望。九香走到他面前,“冬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有什么事吗,怎么不进来?” 冬冬指了指门外,“我爹爹病好了,想来谢谢若姨。可又怕打扰了你们的生意。” 九香转头一看,方肃正站在店外,他一身青色的夹袍,因为病后清癯了一些,更多了几分读书人的文弱之气,方肃瞧见九香看过来,便轻轻向她点了点头。九香的脸不觉微微一红。 她回过头见般若也空了,才走到般若身边,轻声道:“若姐姐,方先生来了,现在在门外站着呢。” 般若一愣,“站在门外做什么,你去请他们进内堂坐一会儿,我这里忙完就进来。” 九香点头,走到门口轻声道:“冬冬,请你爹进里面坐吧。” 冬冬答应了一声,跑去方肃面前说了几句,方肃跟着冬冬走过来,随着九香进了内堂。 九香请方肃坐了,“先生请坐,我进去倒茶。” “不敢劳烦姑娘。”方肃忙站起来。 九香笑了笑,进里面去奉了茶出来,见般若已经在内堂与方肃寒喧了。 “这些日子,多亏了王娘子仗义相助,否则我和冬冬只怕……”说到这里,方肃叹了一口气。 “之前我也说了,咱们都是街坊,互帮互助也是应该的。方先生太客气了。”般若微微一笑。 方肃点头,“别的不说,但这些日子抓药看病,还要你们给我们送饭熬药,这点银子还请娘子收下,略表一点心意。”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几块银子放在桌上。 般若笑了,她捡了一块小一些的留下,将其他银子推还了回去。“先生,这个药钱我收下了,说实在的,请医看病实在没花多少钱。曹大夫为人实在,开的药方也没用什么虚头八脑的药材,花费并不多。吃饭就算了,我们平时本来就要做饭,只是多加了两双筷子的事,也实在算不了什么钱。” 方肃见她只收了一点药钱,忙道:“这如何使得?” 般若想了想,又道:“方先生,我也正好有事想麻烦先生。” “王娘子请说。”方肃忙道。 “是这样的,马上就是腊月了,我想请先生到时给我们写几幅春联。外面买的那些都是一些富贵迎春之类的陈词滥调,我实在不喜欢。先生是读书人,能否帮我想一些新词才是。” “这没问题,只是写几个字罢了,如何能说麻烦二字。即使王娘子不说,我也会送来的。” “那我就先谢过了。”般若笑道。 “王娘子太客气了,是方某要谢娘子才是。”方肃真心诚意地站起来作揖道谢。 般若摸了摸冬冬的头,“不过方先生,我有些话只怕有些逾越了。冬冬还小,你为了他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曹大夫说了,你这病也是日久月深不注意身体,耽搁下来所致,小病不治,等到酿成大病可就晚了。” 方肃羞愧道:“是,是。王娘子放心,以后再不会了。” 正说着,只听外间有人在叫掌柜的,方肃便站起来,“那就不打扰王娘子的生意了,方某先告辞了。” 般若也不便留他,将他送了出去。 走出绣坊,冬冬有些依依不舍地回头望了望,“爹,以后咱们就不能吃到若姨的饭菜了吗?” 方肃噎了一下,“爹的病好了,自然不能再麻烦别人了。王娘子是个善良的人才会帮助咱们,但咱们可不能不知分寸才是。” “可以爹做的饭真不好吃。”冬冬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方肃听在耳里,一时百感交集,抬手摸了摸冬冬的头道:“爹会努力把饭菜做地好吃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