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平王府回来的第二天一早,穆含光就拿钱袋装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钱跑了出去。辰元宵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他时常如此——大概又是他喜欢的话本作家出了新书吧。反正今天也没打算开店,穆含光记得回家吃饭就行了。 中午的时候穆含光恹恹地回来了,一言不发地吃完午饭,回房间去了。 昨日惊马一事让穆含光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他想要变强,不止要能保护自己,还要能保护辰姊。于是今日一早他就带上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钱去了武馆,希望能学武。但馆主拒绝了他。其实他也知道的,武馆的人没理由收一个他小跛子。只是少年侠梦尚未开始便破碎,着实让他难过。 要是能回到过去就好了……还被父母兄姊宠溺着的时候,族人都还在的时候。他想回到那个他什么都不做,却还什么都可以学的时候。 穆含光越想心中越悲,不禁蜷成一团,呜咽起来。他从未如此无助过,即使是逃亡之时也有族兄护着他,不曾无助,离开族兄之时他心存死志,也不是无助。而今日,却是真是地感受到“没有人可以帮我了”。 辰元宵那边倒是没什么感觉,她本就不是心思细腻之人,只当是穆含光想买的话本卖完了,闷闷不乐而已。她愉快地睡了个午觉,睡醒后起来侍弄院子里种的花草药材。 前几日晾在院子里的花瓣已经风干了,这是制胭脂的最重要的材料之一。辰元宵经过多次的调制学会了用不同比例的花调制不同颜色的胭脂,她乐此不疲,这可比她以前学的东西有趣多了。 待她做完手头工作,后知后觉发现穆含光房内有异时,已经是近黄昏了。 穆含光通常不会一整个下午都呆在房内,在照料花草之余,他会在院子里的石桌椅读书写字,偶尔看看话本,写些批注。 辰元宵走近穆含光的房间,侧耳倾听,听到了少年的呜咽声。 她这才有些慌了,轻轻叩门道:“含光?含光你怎么了?是没买到话本吗?” 门内沉默不语,只是辰元宵明显听到了吸鼻子的声音。 “含光?你开开门,和阿姊谈一谈好吗?有什么心事,阿姊可以帮你分担。” 依然沉默不语。 “含光,你开门,我数三声,你不开门我就翻窗了!” 这时,辰元宵才算是听到了门内人起身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从床上爬下来穿鞋,后来拖沓的脚步声能听出他确实心情很不好,连脚步都格外沉重,咔哒一声,是门锁开了。 门一开,辰元宵就看见了穆含光红肿的双眼和胡乱擦过的泪痕。 她揉了揉穆含光的脑袋,揽着他的肩膀走入房内,顺势就坐在了床沿上。 “你哭什么呢?”她问。 穆含光低着头,声音哽咽暗哑,细如蚊吟:“我今天早上……去了武馆……” 好吧,她懂了,定是穆含光的那条病腿遭嫌弃了。她捡到穆含光的时候他的腿就坏了,大概是腿断了后一直没管,不知拖了多久。她用过许多方法,让穆含光再能行走,只是完全恢复成无病的样子却是不可能了。 辰元宵叹了口气,武馆并没有错,若换成是找她学武,她也不会收穆含光这个徒弟。但还是得安慰穆含光:“没事,许多人不习武不也过的好好的吗?不如说不会武才好,就平安、普通地,过完这一生。” 穆含光沉默了,他内心里其实是不喜欢平凡的生活的。 辰元宵也看出了他的不开心,抚摸着少年的脊背:“含光……”她欲言又止,不知应该直接击碎他的梦想让他彻底死心,还是应该给他留一丝幻想。 她向来不擅长处理这种事,她本能地想许下诺言他的腿一定能治好,但心里明白治好了也没有用 。说实话,即使不论腿疾,穆含光也资质平平,因为小时候养尊处优和逃亡时饿得营养不良,他的身体素质也比不上同龄人。也不是没有资质平平的人通过勤修苦练成为大侠的,不如说大侠无论资质如何都是从小开始勤修苦练,只是天生武骨的人修习会比别人快些而已。 辰元宵会看人,她第一眼看到穆含光时就知道他不是习武的料子。穆含光脑子很好,聪明得很,一点就通。但是习武光靠理论是不行的,许多技能都是身体反射习成,脑子需要身体动得比脑子更快才行。 沉默了许久,辰元宵突然道:“等我收了这批花草药材,就带你出去玩吧。你想去北方还是南方?” 穆含光迷惑了:“啊?” “就是说去游山玩水啊,不是有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 “不……这句话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这是说要知行合一……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我们要去游山玩水?”穆含光确实是被辰元宵的话惊到了,他无法理解辰元宵的想法。她的思路是怎么从希望自己平安普通地生活跳到游山玩水上的? 辰元宵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甚至有些不耐:“你不开心嘛,出去散散心不是挺好?” “那店怎么办?店不要了?院子呢?仓库里的材料不制的话会坏的,还有家里的米面都没吃完,一直放着会长虫。还有还有……”穆含光话没说完,就被辰元宵打断。 “嗳呀这些不用管啦,你就想想你要去哪里带什么,别的你不用操心。” 随后几天辰元宵变得十分忙碌,几乎连午休的时间都没有了。穆含光也在帮她做些简单的活,但她总有更多更多的事情要做,每天都闲不下来,和以前的生活节奏完全不同。有时他半夜醒来起夜,都还能迷迷糊糊地从窗子里看见辰元宵房间里亮着灯光。 即使忙碌穆含光也没改掉去茶馆听说书的习惯,不过他也不算太忙,每天下午两个时辰的空闲还是有的。 这天他又在茶馆边听说书边给话本做笔记,不得不说,他这个态度若是有心科举,怕已经过了乡试。 “……您也不认识姓辰的女子啊,打扰了。”突然一个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穆含光抬头望去,发现那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男子。那男子身着月白色锦袍,用碧玉簪挽了头发,手执一柄折扇。虽他作一副儒雅书生的样子,但看其身形姿态却似是习武之人。 男子猛然回头,两人目光相撞。在看清穆含光只是个少年后,男子眼中的警惕悄然消散。男子大概是明白穆含光听见了他的话,带了笑容向穆含光走来。 “这位小兄弟可是认识姓辰的女子?星辰的辰,会使武功,二十岁出头。” 穆含光心中怀疑,面上仍是一副乖巧的模样,装作好奇,试探道:“哥哥你为什么要找姓辰的女子呀?” 那男子还是笑,让人捉摸不清他心中所想,“是位故人。” “噢!原来如此,只是可惜我不认识……哎呀,好晚了,我得回家吃饭了,哥哥再见。”穆含光也笑着回答,“对了,这位哥哥怎么称呼?我若有了消息好来寻你。” “我呀?叫我贺长欢就行了。”男子笑着走向了另一个人。 穆含光起身离开,他确定离开那个什么贺长欢的视线后立刻跑了起来。 得赶紧回家,赶紧让辰姊离开却月城,这个男人一定是来寻仇的! 辰姊没提过会有故人来找她,显然她并不知情,这也不是同安平王妃那般的偶遇,而是刻意的寻找。辰姊会武功,而且看她对江湖的态度像是厌倦甚至是有一丝反感,穆含光完全相信她会有那么一两个仇人。毕竟若是朋友,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住址呢? 不得不说,有时候穆含光的玲珑心思倒是会让他胡思乱想。 穆含□□喘吁吁地回到家,刚好看到有马车停在院子里,而辰元宵正在驯马。 见穆含光回来,辰元宵笑着招呼:“流月借我们的,还借了个车夫。对了,你想好去哪了吗?家里都安顿好了,明天就能出发。” 穆含光一惊,急道:“现在就走!辰姊我行李马上收好我们现在就走吧!” 辰元宵一愣,反倒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如此急切了,不过也无所谓,她回过神来笑了一笑,“那我现在去安平王府叫车夫,你收拾行李,一会就回来。” 穆含光又是一惊:“我和你一起去!对了!帏帽!戴个帏帽吧!最近街上女子都戴帏帽,阿姊可要跟上潮流啊!” “啊?也不是不行……流月上次送我了一顶,就是不知道放哪了……” “你放小亭子的桌上,我就给你收起来了……我去拿!” 看着穆含光急冲冲去拿帏帽,辰元宵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突然怎么了?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了? 戴好帏帽后总算是二人一起出门了,一路上穆含光东张西望,十分警惕,只要有男人走过就紧紧地盯住他的脸。只是他不知道,太过紧张时反而会忽视更多东西。 忽然间,辰元宵的手腕被一个擦肩而过的人捉住了:“辰元宵!?” 穆含光觉得完了。 辰元宵站定,掀起眼前的纱帘,“贺长欢?你怎么在这?” 贺长欢眯起眼睛,笑道,“我想你了嘛,汤团儿你看你,虽说是换了妆扮风格,却也别有一番清新秀丽的滋味——面若白玉,唇似涂朱,眉如罥烟,连发丝都被夕阳染成金色……” “行了你可闭嘴吧,找我何事?”辰元宵实在听不下去了,冷硬打断贺长欢造作的赞美。 贺长欢笑意不减,欲将手搭在辰元宵的肩上,却被穆含光重重地打了一下。他惊讶之余,嘴上仍是不停:“汤团儿,这小伙子倒挺护你,你这是打算养个童养夫吗?” 辰元宵已经习惯了他满口胡话,“我们还有事呢,你再不说有什么事我就走了。” 贺长欢笑容淡了下去,轻声道:“她……要嫁人了。一个月后大礼,邀我去观礼。” 沉默良久,两人相对无言,不明所以的穆含光也只能静立一旁。 “你会驾马车吗?” “会,怎么?” 辰元宵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转头对穆含光道,“你去跟车夫说不用他了,我和这个哥哥尚有事要谈,你回来我们就一同启程。” “是……”穆含光有些委屈,但还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