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朝开国伊始,便将神州一分为九,分封给风氏子嗣以及境内有功的世家、族群。除西滔为异族封王之外,襄州、薄州二地也被分封给异姓功臣。而后冀州政权日见衰微,如幽台等地,主君也大都被权臣取代。现今九州之中除却冀州,只余申阳与荆秭两处尚为风氏属地。 荆秭在冀州正北,地处幽台与薄州之间,数十年来一直饱受两国征伐之苦,几位当政的主君无不被幽禁王宫,连继任子嗣都是由这两国商榷拿定,不过是聊胜于无的傀儡罢了。 风鸿名对于荆秭所知不多,毕竟薄州主君本因军功受封,幽台驻军亦是以骁勇闻名于世。冀州虽几次想要将荆秭收归,但都未能成事。 反倒是申阳,虽说因受制于其他几国而主动断绝与中都往来,可偏安一隅反倒令其免去消息闭塞的麻烦。况且风鸿名的母亲出身襄州,与申阳客商往来本就频繁,想要探听些什么并不算难事。 从前他疑心任琳琅与霁雪宫的关系,就曾经多次派遣心腹到滨守附近打探。 阮清玄生辰之后,风鸿名本想独自走一趟滨守城,看是否能联络上自己从中都派来此处的暗桩。谁知当他前往称经堂请求离开霁雪宫一日的时候,堪堪遇上同样想要进城的皇甫希。 那日两人在向子渝的住处对饮一夜之后,又零星碰过几次面,皇甫希也算是弄清楚了风鸿名来到霁雪宫的缘由。原本她看这个年轻人守礼节,知进退,虽然只比自己年长一岁,却瞧着老成持重,胸有丘壑,并不似平常纨绔一般满腹草莽,遂起了交游之意。 是以这趟滨守之行,其实是皇甫希最先提议两人结伴的。 这下可苦了风鸿名,虽说皇甫希并非朝野中人,可毕竟出身冀州,自己也不好将她牵涉进来,只好暂时按下联络旁人的打算,再寻别的去处。 好在刚一踏出霁雪宫大门,风鸿名便想起日前同刘微希那段谈话。尽管只有三言两语,可他还是从对方略有不自在的神色中瞧出丁点端倪,料想若是能到刘微希提及的制琴师处拜访,没准能有意外收获。 霁雪宫本在深山之中,风鸿名与皇甫希步行出了山,山下便可看见驿站。两人俱是轻装简行,各自牵了一匹马骑上,不过一刻便到了滨守城门口。 一路上只有皇甫希零星问了风鸿名几句关于襄州的风土人情,风鸿名虽是有问必答,但却保持着温吞礼貌的距离感。眼见已经到了城门之下,皇甫希这才总算又找到个话头问道「不知洪公子进城,是要做些什么?」 风鸿名似乎正在盘算些什么,闻言许久之后才慢慢答道「师叔此言……是想要与我同行吗?」 他这声「师叔」一下将皇甫希逗乐了,随即摆摆手道「看样子你年纪同我差不到哪里去,这师叔的称呼快省了吧……其实我今日进城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太久没来滨守,想要四处转转。若是你的事情有什么不方便,咱们就此别过,过午再寻个去处碰头便是。」 「其实也并没有不方便,」风鸿名略一沉吟,「不如说,赵姑娘若愿意同行,还能省却我不少麻烦。」 原本两人同山旷说定傍晚时分回霁雪宫,是因为估量寻人必要费上一番周折。不曾想风鸿名对皇甫希说明想寻城中一位制琴师,对方竟然熟门熟路带他找了过去。路上听皇甫希一番解释之后,风鸿名才知晓这位匠人本是同向子渝相熟,后来才被引荐给霁雪宫中诸人的。 「对了,这位老师傅也认得林伯父,所以刘师叔每次才会托宝雁进城取琴呢。」 风鸿名略皱起眉头「你是说……林宝雁的父亲?」 「对呀,」皇甫希见他疑惑,又笑着补上一句,「老师傅也是襄州人士,没准你还能同他叙叙旧呢……」 晚些时候两人一道回到霁雪宫,没想到刚一出竹林便同傅一心打上照面。傅一心的视线从风鸿名身上溜到皇甫希那边,又从皇甫希身上转了回去,这才慢悠悠说道「我说怎么一早就不见人影,原来是佳人有约……」 「呸!」皇甫希啐他一口,「打量谁都同你一样天天闲散日日无事的,我同小洪可是去办了正事回来的。」 「哟,这一日不见,连称呼都改了?」傅一心双手一直拢在袖中,说话间伸手一抛,皇甫希险险将那东西接在手中,却是个小巧的玉牌,「刚刚阮师叔到处寻你不着,便托我去山师兄那取东西。如今既然碰上了,我管你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定然不能让你逃了这遭。」 皇甫希冲他做个鬼脸,这才回头对风鸿名道「既然是师父叫我帮忙,只好先告辞啦,改日我再去上善阁找小洪你喝酒!」 不一会儿那个灵动窈窕的背影便消失在穿花门之后,这时风鸿名才叹口气道「不知掌道大人找我,有何贵干?」 傅一心也没急着回答他,直到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住处,在书房里的矮几两侧落座,他这才冷冷说了句「我听几位师兄说,你曾打听过刘师叔的事情?」 「方才不是正说到我日间进城?正是与这件事有关。」风鸿名抬头看向傅一心,「我的确曾去拜访刘道子,也在城中找到了那位师傅的店铺。」 「哦?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风鸿名摇头「半点不对的地方也没有。可就是因为如此,反而是个大问题了。」 他接着又道「那名制琴师傅是襄州人,自中都来滨守,必是取道襄州最为方便,所以——」 「所以你是想说,在中都围场救你的人,既然能顺利将你藏匿在襄州方向来的马车上,即便不是襄州人,也该有足以信托的熟人朋友,对不对?」傅一心轻笑一声,「可若是我没记错,当今丞相大人,该是薄州人士吧?」 风鸿名闻言似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可旋即又试探着问道「你我刚相见的时候,我明明记得你对舅父所知甚多……」 「嘘……」傅一心对他摇了下指头,「我可不记得有对你说过什么。」 随后傅一心单手撑住下巴,另一只手翻捡起桌边的几卷书册「这件事暂且放一放,我问你,对于林胡之战,你了解多少?」 话题顿时一转,风鸿名尚在考虑襄州商队事宜,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回了句「这又同林胡之战有什么关系?」 话刚一出口,风鸿名眼看着对面傅一心挑高了眉毛微笑,立刻明白过来当中的关系:那日在春猎围场,自己看到的所谓「密信」,正是来自林胡之战中西滔部队的遗属。 斟酌一番之后,风鸿名才道「林胡之战时我尚未出生,只知皇甫将军用兵如神,相传能够以一当十,最终逼退西滔大军。」 「虽说逼退,但冀州边境未曾前移分寸,我可有说错?」 「不错,」风鸿名点头,「非但国境分割未变,西滔甚至不曾恢复给冀州的年供,只上缴了边境几个郡当年的赋税。不过西滔兵力雄劲,人数更是数倍于冀州守军,能够令其退兵已属不易,所以并没有什么人对此有所异议。」 说话间傅一心已经抽出一本卷轴扔到风鸿名面前「这是当年的两军布置记录,你看看可能发现什么端倪?」 风鸿名嘴边一句「这样的东西霁雪宫从何处得来」到底没说出口,只是默默接过卷轴放在面前展开,只是略一端详,脸上便露出惊诧神色,伸手指上其中一处「此处是薄州军营?为何我从未听闻薄州也曾出兵林胡?」 「你自然不可能听说,因为他们的确未曾出兵。」傅一心手持一支壶筹在绢帛上划过,最终停在薄州军营的记号上,「当日薄州屯兵讯息传来,曾有一人孤身而入,仅凭三言两语就劝说敌将阵前退兵,免去皇甫邕腹背受敌的燃眉之急……」 风鸿名沉声道「你说的这个人,莫非是任琳琅?」 「不错,」随手将壶筹扔回双耳瓶中,傅一心双手重新拢入袖中,「可惜此并未被世人所知,朝野上下也只传说是丞相在薄州的旧识提前知会,冀州军严阵以待,薄州突袭不成这才作罢。」 说到这一节上,风鸿名不禁皱起眉头「他定是同薄州那边做了某项交易,那么这场以少胜多的战争……」 「以少胜多是真,皇甫邕用兵如神也是真,但却未必如同传颂中那般光明正大而已。」傅一心示意对方继续细看这张布置图,「兵者,诡道。若是行军布阵的每一步都被对方提前知晓,即便是孙武再世,也难免自乱阵脚。」 「敌军之中,有人前来投诚?」 风鸿名低头沉吟一阵,猛然抬起头来「莫非——!」 「这件陈年旧事,就当做是你帮我试探刘师叔的谢礼了。」 「方才商队那事,我现下又突然回忆起一件事来。」风鸿名仔细收起这张卷轴,「若说襄州有什么人能自由出入中都、襄州、申阳而旁人毫不起疑,那便只有如今襄州最大商号——林家的商队了。」 「巧的是,林家如今的当家林赐,正是我舅父任琳琅的旧识。」 傅一心听完这话略一思忖,开口却又顾左右而言他「听闻太子生母出身襄州,不知太子对襄州了解多少?」 这次风鸿名多少有所准备,并未表现出太多惊讶,而是斟酌道「姜氏本是风氏表亲,羲朝立国时便将姜氏主家所在的襄州分封给当时的家主。后来神州动荡,襄州却因申阳、南次两地而得以偏安东南,又因为南人素来经商,逐渐有几户商号壮大起来,总还说得上富庶。」 「我母亲早早嫁入中都,也是因为西滔与薄州对襄州虎视眈眈,想要寻得中都护佑。可惜……自襄州主君世子早夭之后,几大商号便联合起来,不再受制于姜氏主君,而是依行商行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轮流坐庄主持。」 「可知世子是因何亡故?」 「不知。」风鸿名轻轻摇头,「世子虽说比母亲年幼,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年月太久又无记录在册,我自然无从得知。」 直到风鸿名把一长段话讲完,傅一心才接道「你说这林赐恰好是任琳琅的旧识,却不知他与霁雪宫也有一道关系。」 「是什么?」 傅一心不紧不慢道「林赐……正是宝雁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