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这么久了,易罔还是弄不清楚寂缘的性子。她那个人,第一印象基本是自大,凡事都想要掺上一脚,而尤其是她自己能力并没有出色到足够承担大局,事实上到今天为止,因为她的缘故,已经坏过不少事了。 但又怎么说呢,她的头脑其实比表现出来的要好上几倍。起初还以为是巧合怎么,她总能凭着所谓“直觉”猜中其间经过,而现在的易罔甚至开始觉得,这根本不是直觉,而是经过了一番准确的推测。 就比如刚刚的对话,这足够说明林寂缘不是个容易应付的家伙了——都认识多少年了,事到如今还发出这种感慨,真是……百感交集。 “阮学姐吗?我刚才有看到人影,在墓地中间——不是她吗?” “这个……并不是,是别的人,我认识的。” 她看到了玉溆吗,这也难怪,毕竟光天化日之下,看不见才有问题了。于是又有了一件麻烦的问题,该怎么和她解释玉溆的存在呢? “好像是……我说背影,好像是男性吧,和我差不多高——我不记得有这个条件的人啊?” 易罔稍微想了想这家伙认识的所有男性,确实如她所说。也不晓得是巧合还是怎么,认识的男人都挺高的,虽然很不想承认,自己应该算是矮小的一位——不厚道地又觉得有些欣慰,因为玉溆还要更矮一些,虽然只是四五公分的差距。 “……喂?在听吗!你傻笑什么呢?” “诶?啊啊,没什么没什么,在想无关紧要的,别在意。” 林寂缘一脸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这个大男生,好像是从这份掩饰中领悟到了端倪,随即坏笑道: “我说你啊,平时没见你在意过——其实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够高吧?” 语毕,她踮了踮脚尖,取到一个极限程度的时候,目光是能够和易罔平齐的。这当然带给了易罔相当大的打击,易罔十分淡然地把视线别到一旁,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走吧走吧,这边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回去了。我都饿了。” “走是无所谓。”寂缘不反对,“不过,你别掩护过去——刚才的那个人是谁?” 略有心虚,易罔余光瞥了眼墓地的方向,墓地那里已经没有了人烟。不过记得刚才玉溆说还要在这里多留一阵?是用了藏身的术法,或者又是寂缘这个幻术的源头在无意间掩去了行踪?两种可能性都存在,似乎也没必要纠结于这点细枝末节。 “只是认识的而已——曾经是和我隔壁……宿舍的人,有过一段时间接触,仅此而已。” “原来是邻居啊——为什么是‘曾经’?” 啊,对了,这个寂缘,有时候她会故意略去不谈,有时候又反其道,和她聊天既危险又很麻烦来着。所幸易罔并不讨厌她这个人,此时的易罔还是愿意和她纠缠的。 “和我不同年级的。” 岂止不同年级,甚至不同年纪。而且还不止简单的学长学弟就能形容的年龄差,而阅历就更不用谈了。 “他毕业了之后就不在这里住了嘛,所以是‘曾经’。”易罔编了个比较容易让人接受的谎言。这谎言乍听上去好像有些道理,但寂缘却敏锐地识破了它: “……易罔,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嗯?我没骗你啊。” “每次你说谎的时候,眼睛都会很游移呢……而且,我不记得是不是‘你’的习惯了,说谎的时候会下意识抱胸,是这样的吧。” 被她这么一说,易罔确实发现自己不经意间做出了她描述的这些动作。这些反应基本是人之常情,说中了就难以辨驳。易罔挠挠头,稍微笑笑,回答: “是个帮了我不少忙的人,我很感激他的。” 林寂缘又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子,片刻后她动动嘴唇:“是我错觉吗?很久以前你是不是说过类似的话?”这个问题弄得易罔也有点发懵,天晓得这个联想力过于丰富的人又把思路送到了什么方向。 “被、被帮忙什么的,也是很常见的事情吧?说感激不感激也不是稀奇事。” 觉得易罔的解释有点道理,寂缘怅然地点了点头,并终于挪动她的脚步,开始向着宿舍的方向走。易罔想了想,决定跟上她的步子。虽然怎么说作为一个男生,去前往她的宿舍似乎有点别扭,但若是分开了,则会更担心她的安全状况。大体上,在半年前还和平的时候,寂缘不也经常到他那里串门吗——虽然“在晚上”是少见的。 “——事到如今我才觉得啊,今天的天气真是够差的。” 这都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天气两个字就可以形容的吧。易罔又一次抬头,当然头顶的景象并没有产生任何变化。非要说的话,唯一值得在意的也就只是颜色变得更深了些。看头顶云和暗红色背景交融的模样,兴许是因为易罔太过阴暗,他竟想到了“血肉搅动”这样的场景。 一旦抱有了这样的思维,再往头顶看就会觉得有点恶心。易罔深呼吸一口气,所幸即便是在这种难以言语的场景之下,空气本身依然是干净的,就是有点发闷。 “我觉得还好。”易罔说。摆在眼下,这听起来很不符合,但他也没有说慌。记得刚才和玉溆的简短交谈中,玉溆提到过“‘这边’的天气已经很难得了。”说明在他们两个看不见的某个地域,还有着更为恶心与浑浊的场面。 “是吗?不过说实话,我记不起来‘正常’的天空是什么样子了——听说是蓝天白云什么的,偶尔还会有飞鸟掠过什么的,夏天的话还会因为光线而亮得过头,导致一抬眼就仿佛要瞎掉。” 她的描述……虽然是正确的,但让易罔觉得有点难过。等这一切结束后,他们应该有机会重新站在明媚的天色底下吧?一旦想到“那时候的寂缘到底还能不能以活人的姿态站着”,就觉得心里堵。尤其因为没有倾诉的对象,堵得久了更难受。 “……我说你,我认识的易罔可不是一天到晚老是发呆的人啊——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又发呆了吗?”易罔傻笑笑,挠了挠头。路过行道树的时候,有大风,掉了几片叶子在发间。叶子还好说,一些半成熟的树果也坠落,砸下来爆了浆。还好只是落在表面,一拂就能掉下去,但也让易罔产生了回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洗头的冲动。 “是的——以及,我事先说明一点:因为你一、点都没有告诉我,所以目前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林寂缘可完全没有办法帮你分担。” 她像是自愧,更多地果然是表达一份不满。讲道理,她不是已经猜出了大致情况吗?然后易罔猛然意识到,即便是猜到了,想要借着“心有灵犀”这一个虚无的借口,过分的人是易罔自己。 “哈哈。”他不由得苦笑,有点酸涩,却绝对会撑住,不在寂缘面前表现出丝毫的怯色——至少他如此希望着。 “我刚刚是在想啊,怎么样,才能在一切结束的时候,让寂缘以‘活着’的姿态回到正常的世界呢?” 语毕他格外留意了寂缘的反应。后者沉默了好一阵子,无言地走出百八十步,才终于理顺了头脑一般。林寂缘不但没有停顿,反而步子还变得更快,差一点点就要跑动起来。不过竞走反而会更累,还不如干脆一点,跑一跑又何妨。 “怎么了?”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易罔轻声询问。 “跑起来能让心情舒服些,这叫做发泄疗法。” “可你也没真跑啊。” “……要你多嘴。” 用这么一种极为尴尬的速度一路回了宿舍,直到进门之前,两人都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当寂缘把门关上,她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看着房间里的人影惊讶出声: “等——你怎么也进来了?” 易罔摆摆手,“拜托,是你看着我进来之后才关的门啊,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迟钝’了吧?” 林寂缘吃了一哑,不再作声。她先去洗了个手,回来之后像是终于做好了准备,轻闭眼,嚅动: “你刚才说的……是真心话吗?” “嗯。” “但是说实话,于我个人而言,并没有觉得有至于用到‘一切结束’这个说法的程度——你们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做了很多不能轻易说出口的事情吗?” “该怎么解释呢?” 站着说话不是个好主意,于是易罔在征得目光同意后,坐在了书桌旁的椅子上。房间主人则随意地坐在床板,怎么说也是熟人了,也不需要过分地纠结于礼节。 “……如果说谎的话,就会要有更多的谎言来圆谎了。”易罔若有所思,想想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交代出口……有点对不起另外一边,但确实是对寂缘而言最好的方案。 “理是这个理。”寂缘赞同。 “唉——我直说,其实,这件事情本来和‘我们’没有关系的。至少怎么说呢,除了某个身份以外,对她而言,‘易罔和林寂缘’应当是没有丝毫利用价值才对。” “你想说‘世家’之类的吗?”看到易罔点了点头,林寂缘有点难过。“照你这么说的,好像我们很无能似的。”苦笑。 “确实如此啊,和她对比起来,可能也就只是比蚂蚁要强上一些吧。” 林寂缘摇摇头,叹息一声,然后: “呐,你说的‘她’,就是宁魂梦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