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寂缘发现自己居然已经习惯了这件事实:通常情况下遇着紧急事件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个人过来搀和。并且发展到现在,连猜都不用猜,一瞬就明白了来者的身份。 该怎么形容她?她本人的借口是“多管闲事的人”,行为上甚至远胜一般地域的安保人员。用几年前的一个热词,寂缘不由得联想到了一个职业,叫做城管。 “呵,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家伙——宁老先生哟,‘您’是打算跟着我跟到什么程度?我是不是连死后入土仪式的时候,都要提防我可怜的坟墓会不会被撬?” 环顾周围,却并没有看见魂梦其人。但阮玉说话的时候,眼神对准了某个方向,她似乎看得见,或者说至少感知得到。这让寂缘有些不服气,她屏息,试图从周围找到来自第三人的任何气息。 “——在这里,林小姐。” 肩膀突然被拍打,尽管力道控制得当不会让她疼痛,未免让寂缘吓了一跳。反射性回身挥手以作击打,动起来的一刹那,头脑居然一阵昏花,不禁踉跄几步。见寂缘重心不稳,宁魂梦准确地扶住这具身躯。 矮上半个头,体格也有微妙的差异,这改变不了她步法稳健的事实。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连眨好几下眼皮,寂缘不敢确信自己的眼睛。 仅是一会儿功夫,风和日丽的晴天就变成了一片昏沉。连黄昏都称不上,天空西侧居然是血色,嫣红一大片。而对立面的东方也好不到哪儿去,如同打翻了全世界的墨盒,是诡异的黑。两股颜色的交界处有所渲染,濡成大团,令人生呕地在黏腻地交缠。 地上的状况并不比天空好多少。踩在地面,脚底发烫。踏步几下,再轻的动作都会让地砖磅地碎裂。裂痕四面八方扩散开——如果碎片能够四射开,可能还好受些。但这碎痕延伸好几米,却只是痕,愣是没让砖块的主体炸膛。 “说来话长。”魂梦的语气依然平静,毫不波澜。此时寂缘才意识到两人之间距离甚是微妙,急忙站好脚步,总不能一直倚靠在别人身上。 “……那,‘她’又是怎么回事?” 自从和魂梦来了个肢体接触,气氛——不光指环境——就有了大变样。阮玉前几秒还在做着频繁而疯狂的攻击,现在却原地站定,怔怔地注视并只做口头的喧嚣: “喂,你们,躲躲藏藏算是个什么事儿?滚出来!” 她的视线明明正落在寂缘两人上,却做出了这种发言?“看不见。”应当能做这样的理解。是使了障眼法之类的么?寂缘是没有这种本事的,于是施术者一定就是这个宁魂梦没错了。 “呐,宁小姐。”见能有所安定,寂缘定神,企图恢复一颗平常心。“这难道是你使的障眼法之类?” 依稀记得,曾有人说过,这个宁魂梦擅长着一些不明所以的阵法。在寂缘的印象中,宁魂梦是一个没有灵力却能施术的奇怪人士,她至今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 “……姑且可以这么理解吧。” 她很明显有所含糊,但眼下寂缘实在是没有兴趣对此过分深究。她几乎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站在和魂梦同一战线,感到不甘心的同时,同时也为一瞬间涌上的一股“放心”而焦躁。 “真是让人感到恶心的景象。” 奇怪的是,寂缘并不知道这咒法的组成原理。她好歹也曾经迫于压力研究过一丁点幻术,基本的道理是明白的,但以她的知识量不足以分析如今的状况。要说的话,这景象虽然诡异,给人的触感却十分真实,仿佛真正的世界一般。 “还好吧,看久了就习惯。” 对话以一种极为尴尬的气氛在持续着,寂缘不由得咳嗽几声,企图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无奈。宁魂梦却表现得并不在意,她见寂缘已经没事,便靠前几步,去观察不远处的阮玉。阮玉还在张望寻找,不过终于不说话——她说话音量大,内容也七里八怪,听多了会很烦。所以这份沉默是一个大好消息。 “谁会习惯这种讨厌的东西啊。”寂缘完全不能认同,“……虽然我没资格,但你能不能快一点?再呆下去我好像要吐。” 想了想这句话太无礼,寂缘挠了挠头,嘟囔:“或者至少,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以期望一些力所能及,总好过呆站着什么都不明白。 那宁魂梦面对阮玉,同时自然是背对着寂缘。背影看起来有些瘦,但就是给人一种稳重的气质。气质这个东西比外貌更玄,没个积淀,气质不会平白降临到谁的身上——仿佛变相地在说魂梦阅历深经验足似的,但寂缘一直觉得她的年龄,好歹也算是自己的同龄人。 她似是沉思,片刻后才给出回应: “……你随便想点什么事,随便想,别让脑子空下来。” “就这样?” 林寂缘头一次听到还会有这种吩咐。骨子里是不相信的,然而却无法拒绝魂梦的指示。至少目前,寂缘能摆脱那人的骚扰,显而易见是魂梦在主导局势。从她口中发出的命令,用“必须”来形容都不一定为过。 于是寂缘认命地一声叹息后开始开动大脑,天南海北一通乱七八糟。内容从小时候的可怕经历延伸到最近又听到了怎样风格的新歌,顺带考虑了一下今天的晚饭。 ……她觉得这反而更尴尬。 光看着魂梦的背影也不会有任何解决办法,而宁魂梦也只是站着,和同样呆站的阮玉面对面,天晓得她这是要怎么取舍。想着至少看清楚一些,寂缘慢速靠近,惊讶地却发现: 无论怎么走,都无法缩进和这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像是恐怖片中经常出现的情节,虽然影片中更多的桥段是被困在走廊。周围的景物明明随着自身的移动而有变化,将目标放在前面的人上面时,无论如何就是无可奈何。 寂缘试图不去看人而是去看景物,注意到在某些个节点,景物会回退。因为回退的持续时间相当短,周围说到底是空旷而不会有多大的对比度,造成了不能移动的错觉——也就是说,她确确实实踏出了步子,只不过经过某条线后,就会被拒之门外。 “喂——你这是在做什么?” 没有应答。 寂缘小心翼翼地测量出范围的边界,尽可能以最近的距离去观察。那两人像死了一样,全然不像是生者。即便训练有素的士兵,笔直站定的时候,也会难以抗拒生理带来的不可控的抖动。但这两人却不是这样。 “……喂?” 寂缘手里没有用来计算时间的物什,天色也因为诡异的景象而无法以之判断。想了想唯一有规律搏动着的也就只是手腕上的脉搏,寂缘试着找位置掐住,用心跳节拍来粗略代替秒针。 不掐不知道。她保证自己平时是能够好好捕捉到这一丝的鼓动,然而现在却怎么都无法断定。左手的脉找不到就换手,右边也无用。寂缘满心疑惑地捂了捂两边太阳穴偏上的部位,依然没有。 “总不可能死掉的人是我吧,开什么玩笑呢。” 兴许是一时的紧张而导致的失手?不管这么多,寂缘干脆闭上眼,继续她的水田般的联想。也不知道魂梦所谓的“想些事”到底要怎么做,又要做多久,左右无事可做,只能照办。 “……我到底是在干嘛啊?” 她总觉得自己经历过的事件,没有一件最后不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起初还会觉得各种突兀,事到如今竟真的习惯?意识到“习惯”的时候,心里涌上一股子苍凉,这还真是悲伤。 之后她才知道,宁魂梦真的没有骗她。 闭目养神,差点站着直接睡着,隔了好几个联想篇幅之后,她终于再一次听到耳边有声音: “多谢了——已经可以了。” 再睁开眼,林寂缘觉得能看见蓝天和正常的地板真是太棒了。宁魂梦的声音又是从背后,回头看,这一回她好好地站在这里。但看原本应该站着阮玉的位置,那里是空的——说准确些,只有墓碑,完好地站立,一如既往带来一阵苍凉和惨凄。 “人呢?” 魂梦叹口气,“天晓得。”如此道,她对此并不关心,仿佛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见她悠悠然走到墓碑附近,寻找一番,不甘寂寞的寂缘也就跟上去,并问: “你怎么做到的?” “……我还想问你啊。没什么。” 太明显的含混,魂梦居然遮掩都不遮掩,直直抛出可疑度十足的言论。寂缘既想追问又不知道从哪个角度开始切入。好不容易见魂梦停滞,找到了想找的墓碑,林寂缘余光一瞥,看到的名字让她稍微发愣。 “……原来是丘若老师的?” 年初瘟疫事件里死去的老师……从死后就再没有人提起过,寂缘姑且被他教习过,忘倒是没忘,印象已经相当淡,和忘记其实也没多大本质区别。 “嗯——应该说‘果然’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