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不太礼貌,出于好奇心,寂缘鬼使神差地竟想要跟上。 遇到奇怪的人,不想着多远,却反其道而执行,寂缘也觉得自己真是事不嫌多。被跟着的那位,走路的速度挺快,步幅不太规律,似乎是慌张,或者是在赶路。 “……是说,我才注意到,怪不得一直觉得有股违和感。” 不远不近地跟着走了几段路,寂缘终于意识到这既陌生又不可言喻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她敢保证没见过阮玉这个“人”,但绝对不止一次地见过她现在穿的这件衣服。 是夏天,虽然的确有些人一年四季都喜欢穿长袖,毕竟这样的人太少见。而阮玉不光穿着外套,甚至是深色的。那外衣岂止是不陌生,数一数,竟已经在至少三个人身上看见过——墨绿色偏黑的古装。 “我的确很久没研究过时尚了……也说不通。” 如若真是时尚所致,那类似的款式就不应该是见过三个而是三十个三百个了。这么想着,寂缘也有些弄不清楚,她到底算是见得多还是见得少。 “这个方向……是后门吧。” 阮玉走得快而急,但走的是大道,中途没怎么转弯。寂缘开始回忆后门有什么地方值得去。这学校,生活相关的建筑设施是以中心为主,越往边缘越稀疏。正门不必说,作为利用率还要更低的后门,寂缘只记得那里有约莫两间教室大小的空地。 去年刚入学的时候,她乱转悠的时候瞄到过一眼,好像是小型墓地。觉着不可思议而向知情人士询问,得到的说法是: “‘一些没有家族的教职员工,会被安置在这里。’……变相地算是一种福利措施吧,虽然说起来挺难过的……” 阮玉来这里做什么?来看望?既然说这里是“没有家族的人”安息的地方,照理说应当也不会有人探望。对死者不够尊敬,但这片地域,应当是荒凉的才对。 地处空旷,周围无噪音。需要保持的距离就更远。寂缘勉强维持在视野的极限,幸好她的视力不差,是普通人偏好的程度。寂缘觉得用“空地”来形容这里似乎说不过去,但规模也没有庞大到足以用“墓场”来称呼,还是叫空地吧。 隔远着数,横向一行有十个整,竖列从这个角度看不清。有些石碑上写了字,有些则是干净空白的。意思是这里有不少是空坟?看阮玉的行走路线,笔直地走,没有停步寻找,不是第一次来了。 “……听不见她说话啊。” 也不可能挑在这种时间点上去搭话。寂缘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的途中开始质疑自己此行的目的。 然而才知道居然不是寻常的问候。 阮玉在一块碑前驻足,站了很久。低头念叨着,应当是对死者的寄语——本应当是这样。然而之后不超过半分钟,却见以她站立的地点为中心,脚下由内到外散出一大片阵法似的花纹。那纹路泛青绿色,像是春末夏初的树叶的颜色。纹路在地上,寂缘尤其还在远处,因此暂时看不出来是何种术法。 阮玉转了身。 当双目交接的时候,寂缘只觉得身体僵硬——不是惊吓或心虚所致,是真的动不了。手脚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捆缚,头顶压了铁砧,地面如淤泥。拔拔不动,踏踏不出。 “诶——!” 那阵法不紧不慢地正往这边蔓延着,不消片刻就到了脚边。 ……这个纹样? ……夜里,寒风,楼栋的阴影下,身着古装的年轻男子。 在什么时候见过来着……? 然后被阵法淹没。从触及的瞬间开始,从脚底开始往身上蔓延,是难以忍受的剧痛。像万千根针排着队贯穿动脉一般,煎熬的痛感让寂缘不由得叫喊出声。她却顽强地在开口的几秒过后忍住喉部的躁动,愣是用意志力压下了痛苦。 试着让分崩离析的大脑集中注意,好加以挣脱,此时的寂缘却很难做到专心致志。和阵法一样不紧不慢地,阮玉走了近,文静的面庞覆满了欣慰的笑意。对比寂缘的苦痛,阮玉因为欣赏到了优秀的一处,而显得十分兴奋。 “哈!我说过了吧!” “……你、这是、要做——什么!” 阮玉的眼神无焦,哪怕在场只有两人,一听就知道她不是对着寂缘在说话: “我说过!我也能——!成功的,不是吗!” 然后阮玉相当俏皮地跳着转圈,把寂缘当作是参展物品,边转边查看。前几分钟看她文静,突然脚下带风,洋溢着连沙土都被卷起。配合刚起的一阵风,有碎砾石被踢到寂缘的左眼。 那石子想来是相当锋利,寂缘急忙闭眼以抵御,这一次的本能反应没有跟上事态的发展速度。左视野一下鲜红,然而却不痛——在全身没有一处不疼的现在,再多一处也不会有任何感知上的变化——生理性流了不少泪水想把异物冲出,即便知道那种小石头不可能在眼眶里逗留,心理上却难以忽略它的存在。 “看呐!看!哈啊——这样一来!再有、再有、再有几天,我就能——!哈,我就能……!” “……你。” 林寂缘深吸一口气,憋住。 “看着吧!先生,请看着我吧!我做了这么多,你该看我一眼了吧!哈,哈哈哈……该,看我一眼了吧?哈?” 难道寂缘认识的人里面,就没有不疯的吗?这阮玉叨叨咕咕乱七八糟一大串,从中找不到丝毫逻辑,更不知道她所谓的“先生”到底是谁。甚至,她到底是在对着活人发疯,还是在对着死者癫狂,连着个前提都成了难解的疑问。 “我抓到了喔——!” 阮玉的表情简直可以用“炸裂”一词来形容,人能想象到的,无论喜怒忧思悲恐惊,全按上去都不会觉得过分。 憋气憋久会产生窒息,窒息的过程中,能忽略掉所有的外物。 耳边仿佛还有人在叫喊,但她的词语已然含混,再分不清声母韵母。仍然是白天,却见不了阳光,眼睛里有星辰,那是憋闷下血管和神经一起造就的错觉。 “……呐!你……看……哈哈——!” “结果还是逃不开吗……” 窒息昏迷的前一秒,寂缘赶着极限时刻进行喘息。恢复供氧后的第一感觉如同漂浮,整个世界全都围绕着自己在转。借着这份茫然,寂缘得以挥动僵直的手脚。果然这定身一样的术法是作用于头脑,只要不去想象,就能被解除——分明就是幻术的变种。 “什么嘛,你这么快就。” 阮玉的话音煞是低落,兴奋过头了的她不能接受。当寂缘刚恢复行动还来不及躲闪之时,她手右手轻抖,袖管里掉出一把小刀。 那小刀竟然是竹制而不是金属作品,上面还留有竹管的清香,和淡淡的洗衣液的气味——之所以能这么详细,当然是因为这小刀已然擦过寂缘的面颊。若不是寂缘及时一偏头,可能就不只只是脸部被划破小口子这么简单。 “果然您的体术不够好呢,林小姐。” 双腿站麻,寂缘一时不留意,将将没有摔倒。然而为保平衡,她不得不弯身,手下意识想做撑地的姿势。于是胳膊也中创,小刀插准了手臂的关节。 竹制品的强度到底是不够,没有贯穿。但戳进去后,仅是简单的晃得,不能第一时间将它拔出,必须用手加以致力。 “你到底带了几把凶器在身上,哈?” “不晓得。”阮玉轻笑。 原来穿古装外衣是为了这个吗?比现代着装宽松好几倍的拂袖,只有穿着者自己才知道里面到底放了多少东西。 阮玉居然停了手,嬉笑着等待寂缘调整好姿势。 “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姑且叫你一声——阮学姐。” “不晓得。” 林寂缘急做喘息,争取以最快的速度,从窒息感中恢复。右手熟练地点出召唤的术法,将手背后,把冰锥子掩住。“阮学姐看起来是一个变化多端的人,不是?” “不晓得。” 无论怎么周旋,她都只剩下这三个字。寂缘一步步后退,拉不开距离——阮玉和着她的步速也在跟。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在跟着。” 阮玉微笑,摆出一个俏皮的眼神,她右手拎着飞刀,把刀刃靠近嘴边闻了闻,然后说: “不晓得——因为一开始就知道了呢。” “……方才的阵法,是谁教给你的。” 沉默。 “呵,我还以为,你还是不晓得,阮学姐。” 整理一下状况。林寂缘需要反省的事情是,“为什么非要因为好奇心而跟上来。”但除了这件,她并不觉得之后的发展有她的过错。至于阮玉,既然来了空地,并且还真的在某个墓碑前停止了片刻,她应该是来祭奠才对。难道她刚才胡言乱喊的对象,和那位死者有关系? “……‘先生’,是谁?——”“——你不配念这两个字!” 她刚平复的情绪又突然激动,直冲上前,一连串动作企图扼住寂缘的脖颈。但寂缘体术虽比不过身边的那几个熟人,其实是够用的。既然不是事出无因,她自是有了心理准备。 “嘿——!阮学姐,有兴趣冷静一些吗?” 不知道状况会延续多久,正当寂缘准备着要做持久战,凭空传来了声音。 “到此为止,你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