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要死了,灵魂仿佛脱离了累赘苍老的皮囊,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仿佛回到了十几岁的少年时期,连同记起了遗忘很久的事。 我瞪大眼睛,痛苦地想要喊出那个名字,床榻边的人将头凑在我嘴边,焦急地想要听我说什么,只听到我喉咙里发出的沙哑的嗬嗬声,眼睛不受控制地阖上了,浑浊的老泪带着我几世的忏悔,那个叫我柳郎的女子,她不见了。 我是家中长子,父母皆是农人,八岁时家中来个云游的老道士,他为我算了一挂,说我是文曲星转世,天生读书料,以后必定辅佐社稷造福百姓,耽误不得。 我不以为意,但父母和村人听言,费尽心思供我读书,之后像验证了老道的话一般,我总是一学就会,俨然是附近镇上最极天赋的人。 我一举过了乡试,位列第一,那年我怀揣着乡人的期望,踏上了赶考的路,我提前一月到了京城,找到了郊外的一座废寺住了下来,专心备考。 山寺老旧,像诸多话本子说的那样,总有奇怪的事情发生,无风时书总会翻开,睡一觉就洗好的笔和研好的墨,索性这些都没有恶意,我也就视而不见,如此安然过了半月,倒习惯了这不知名的东西,那日我在半梦半醒间看见了她,原来是个女子,醒来后一切如常,我暗嘲自己寂寞的厉害,连这山中鬼都生出几分好奇与期待。 如果没有山道上那把伞,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生出那番心思,很多年以后,在我又记起一切的那一瞬,我才明白伞骨上那排小字意味着什么,可惜太晚,太晚了。 她说她叫颜如玉,我相信了,我喜欢她在我身边忙碌的样子以及静静凝视我的时候,仿佛我在她心里是个多么重要的人。有时候人就是这么贪心,我记得她说等我考上了功名她就会沉睡,等待下一次被唤醒,也会忘记我,就像忘记那书的主人一样,为此我夜夜难眠,在权富亲情和她之间,我选择了她。 我带她去了城里,进城的时候我见她在一家胭脂铺站了很久,我用余下的钱买了一盒胭脂送给她,希望她能明白我的心意,她接受了,要带我回她的家,后来一切都和我所想的不一样,我没了记忆成了柳时州,是颜如玉,不,是白瑜的丈夫。 直到一个道士找上我,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我夜夜做梦,白日里又听他说我的处境,我想起来了,就是不愿意承认,我想那肯定是假的,我才是柳时州,可是记忆越来越清楚,那夜我第一次带着完整的记忆与她巫山云雨,可是这却令我更痛苦,她的每声喘息都不是因为我。 道士终于不再理会我,对白瑜发动了攻击,白瑜露出了原形,我恐慌地不去看她,强撑着冷漠,只有自己知道,我怕的是她亲手撕破那些虚假的情意,怕我成了老道口中那些书生,我维持仅剩的自尊与清高,当她同意让我们离开时,我心中有一丝雀跃,我在她心里或许有一丝分量的,然而接下来所知道的事彻底将我拉入了无间地狱,我有什么资格去怪她,这些不是我一手促成的吗,我不想承认我是柳时州,他所做的一切我都不赞成,我想求老道帮白瑜轮回,我知道那魂契结成了,不论白瑜投身哪里,来世我们必定会相遇,可是老道不同意,而我也丢了记忆。 我回了魂,继续做我的柳柏涧,我金榜题名,成了天子近臣,一时间炽手可热,而我却并不开心,皇上了然,以为我缺了红袖添香的佳人,在宫中设了宴,邀请了京中贵女,我端着毫无破绽的笑容,然而早已兴致缺缺。 直到我看到了一个女子,偷偷地吃着红豆酥,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问她好不好吃,没等她回答我拿过那咬掉一口红豆酥直接塞到嘴里,她羞红了脸瞪了我一眼跑开了,而我细细吃着那方红豆酥,满嘴苦涩,只觉得这么难吃的东西为什么她这么喜欢,当时我却未深思这个“她”是谁。 那个女子就这样成了我夫人,我待她自认为很好,她先于我去世,走的时候问我为何娶了她,我想不出来,大许是那块红豆酥吧,她没等到我的回答失望地去了。 如今我也躺在病榻之上,身体渐凉,我想我还会见到白瑜,这次我不会离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