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泽觉得今年的十二月比去年结束的慢,也许是因为今年她已经工作第二年了,对未来的新鲜感早已淡化,正如她的味觉也在滚烫的火锅里渐渐消失。 “我说你能不能少吃点,吃这么多不怕上火啊。”冬青边给她夹菜,边嫌弃她,跟多少年没吃过火锅似的。不过张主编也真是,好不容易元旦有个小假期,偏偏喊大家过来聚餐,明里说是培养感情交流心得,谁不知道那是因为他一个孤家寡人空虚寂寞冷啊。 冬青瞥了一眼坐在上座的男人,轻哼一声:“矮胖丑,注孤生。” 身边的梅泽仍旧勤勉于自己面前的肉盘和鸭肠,对她的劝说毫不理会;放眼周边的同事们要么安静吃饭要么低头玩手机,毕竟张成斌也没有什么威严;瘟爷提前半月就跟社里请了假,说是老母生病元旦要在医院陪老母。 多么没意思的一群人啊,冬青扶额,又给梅泽夹了一块她筷子够不到的猪血,“多吃点,多吃没毛病。” 梅泽抬起头看了眼她,问她:“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冬青瞥眼,“把你嘴边上的油擦干净再跟我说话,不知道我有洁癖的嘛。”说完很嫌弃的递给她一张纸巾,说她什么好呢,也不注意注意形象。 梅泽擦完嘴,刚要开口,就被张主编拦住,他喊了她一声:“这一年,大家都辛苦啦,梅泽,去把服务员叫来!这点菜梅泽肯定不够吃。” “当然不够吃——”其他人附和,“梅泽永远也吃不饱!” 沉闷的气氛终于因为吐槽而变得欢快起来,梅泽低头呵呵,伸出筷子要夹菜。 “还吃——”冬青直接把她筷子夺了过去,“你知道你今天吃了多少卡路里了吗,并且过多的油腻会增加你三高的可能性。” 梅泽说不过她,只好放下筷子,瞪了她一眼说:“怎么说都是你有理,刚刚还让我多吃。不吃啦不吃啦,我出去透透气。” “别忘了把服务员叫来——”身后的同时提醒她。 原野懒得做饭,一大早跑去菜市场买了菜,在贺雨开门后得意洋洋地把一袋子菜递给贺雨然后坐在别人家的沙发上怡然自得。 “你买的菜都是我不喜欢吃的。”贺雨浏览了一遍袋子里的菜,言简意赅地说。 “但显而易见——”原野挑眉,“都是我喜欢的。” 这间客厅并不朝阳,冬日里阳光对它来说很是奢侈,对今天来说尤甚,因为主人忘了拉开窗帘。 “对面住着什么人?”原野一边拉窗帘,随口问道。 然而主人并没有回答,贺雨忙于将蔬菜和肉菜做分类,并开启碎碎念模式。 “菠菜买的太多了,你是兔子吗,买了两袋子。” “你怎么只买了猪肉?按你的体型应该多吃脂肪更少的牛羊肉,并且我目测,这只鸡并不完整,你是不是只要了半只?” “就是整只鸡。”原野好不容易辩解一句,“我按整鸡的价格买的。” “哦,那你一定是被骗了,记得下次不要去那家店买鸡。” 收拾好食材的贺雨回过头一脸怀疑的表情,说:“难道你认为买了菜就可以免于做饭了吗?” “我认为是这样的。”原野严肃的点头。 “但我可以告诉你否定的答案,”贺雨用眼神瞥了瞥冰箱旁边的米面,“你要做米饭,或者和面。” “和面?你会包饺子吗?”原野是个南方人,一向对饺子充满神秘与敬意,但他对饺子的味道并不太感冒,“饺子皮里面的东西很像包裹起来的呕吐物”。 “再说我不会和面,还是淘米吧。” 街上的小摊贩并没有因为元旦而减少多少,倒是见到了许多新开的小食摊。不过梅泽肚子很饱,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她想给老妈打电话说祝福,结果打了好几个都不接通,给老梅同志打过去,同志告诉她老妈去菜市场买菜去了,因为他们将孤孤单单两口子过元旦。 “你们起码还是两个人。”梅泽嘀咕,“我可是孤家寡人,连个对象都没有。” 老梅同志对她的终身大事并不上心,反而觉得闺女嘛,一辈子在身边才是最好,一个人能养活自己干嘛要找别的男人,她是有爸爸的嘛,有爸爸就够了的呀。 不过此时此刻他还是要象征性的安慰几句自家闺女:“急不得急不得,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父亲我这么优秀。” “……还有别的事吗,没有事我就挂了。”梅泽顿时无语,挂了电话。 就在这一刻,梅泽忽然想起她家隔壁的贺教授。 那个说话总是“清汤寡水”的地质学教授。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 手机滴滴两次声响,徐辰发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 梅泽。 “吃完饭由你刷碗,整理餐桌。”贺雨把一道道菜端上餐桌,理好台面拉开餐椅坐好。 “知道啦,知道啦。”原野很不情愿地答应,看到桌上五花八门的菜品后立刻咧开嘴又点点头,“你说你怎么这么会做菜。以前一起上学的时候还不知道你这个技能。” 贺雨微微抬眼:“有些技能是天生的,但偏偏有人明明没有这些天赋还不懂得学习的重要性。” 原野一整天听他念叨耳朵都起茧了,不过眼前的美食让他勉强咽下这口恶气。 “哎等一下,我拍张照片。”他掏出手机打开相机,“我要把照片发给我妈,她昨天还问我元旦怎么过。” 贺雨不理他,该吃的吃,于是原野定格的照片里突兀的多了一只虚焦的右手。 “你怎么不拍张照片给你妈。”原野突然站起来,因为他想起来大学四年加上研究生三年他从来没听贺雨说起过父母的事情。 “你不会是……吧。” “不是。”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知道,并且,不是。”贺雨淡定自若的继续吃饭,他吃饭很多,很少夹菜,其实他吃食很挑,今天做菜的时候他就预料到此刻的场景,他吃不下去了,只能吃白米饭。 “我会在某人走后专心的跟母亲打一个电话,所以,不要多想了,坐下来吃饭吧。” 两人吃饭时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就算是平日里装成一副不正经样子的原野也因潜移默化的家庭教养安安静静地吃饭。偶尔他也觉得无聊,端起碗想在贺雨的房子里踱步,但被贺雨用眼神制止了。 贺雨的眼神杀对原野一直受用,毕竟九年培养的默契让原野知道此人的底线在哪,哪里不可触碰。 不过他还是觉得无聊,脑海里构想着吃完饭就拉上贺雨出去看电影去,虽说两个大男人年龄加起来已经年过半百了,但两个人在一块过元旦确实没有别的娱乐活动了。 “吃完饭我要准备明天讲课的内容,要看电影自己去。”贺雨抬眼瞥了一下还在浮想联翩的某人,放下筷子走向客厅。 “哎,不吃啦——”原野扭过头,问他。 “如果连续九年都是这么过元旦的话,我想你也有一天吃不下饭的。” 然后他接着说:“记得刷碗收拾餐桌,我去备课了。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关好。” “知道啦知道啦,每次过元旦都要唠叨这么一遍,我还能不知道要把门关好吗?” 原野放下饭碗又夹了一块红烧肉,想来想去每到这时候他都会打心眼里佩服刚刚在厨房里大展身手的某人。 让原野觉得纳闷的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贺雨的父母,甚至没有听见过贺雨跟父母打过电话。 “可能真的没有爹妈,唉,可怜的孩子。”他叹了口气,放下筷子开始打扫卫生,他洗碗的时候瞥到垃圾桶里垃圾已经过半,刚要喊:“贺雨你家的垃圾要不要我帮你捎下去。”才想起此人备课期间不允许被别人打扰。 日后这人要是找了女朋友,他一定要给她普及贺雨的各种不可理喻的习惯与癖好。好让女孩早点清醒过来,免受磨难。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给垃圾桶重新套上垃圾袋,走之前贺雨的钥匙就放在玄关上,他顺手也就拿上了。为了以后蹭饭方便,他要多配一把贺雨家的钥匙。 距离某人出门透透气半个小时过去,冬青还是没有看到梅泽回来,她借着上厕所的由头到火锅城外面找了她好久,都没有看见人影。再打电话过去,只剩下移动公司那句标准的“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今天一大早直觉便告诉她梅泽今天很怪,往常在聚会party中玩得最厉害的人这次竟然只埋头吃东西,还有那句莫名其妙的“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现在想想只觉得不寒而栗。 此刻外面的温度已达到零下,按照她对梅泽的了解,这家伙半分钟都不会愿意在外面待的。 她又焦急地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抬头也并没有奇迹发生。 以她的性子,这个点会回家么。冬青又打了一遍电话过去,依旧是正在通话中。 等听到最后一声大门锁住的声音,贺雨从书房里出来,将窗帘重新拉上,清了清嗓子,像是举办什么仪式似的,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他在心里猜测,这次她要多久才能听到来电提示音,或许这个点,她还在外面。 不紧不慢地,贺雨在屋子里踱步,耳边只剩下电话里滋滋的声响,连绵不息,一波结束,贺雨又打了一遍。 “喂。”接电话的是父亲,声音更加苍老和沙哑,说了一声喂之后便等对方回答。 “嗯,今天是元旦,我妈是不是在包饺子?”贺雨平平淡淡地说,眼眶却有些红润。 “啊,是,她还在学生家里,忘记带手机了,我们过会就去学生家里过节。” “……嗯,那你们好好过,元旦快乐。” “好,你也是。”贺雨父亲握紧手机点点头,眼神深邃,回头望了一眼漆门外。 “那么没有别的事了,再见。”贺雨说。 “再见。”贺雨父亲挂了电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再抬起脚走路,竟然觉得有些沉甸甸。他走出漆门,走向老伴包饺子的地方,坐了下来。 “谁打的电话?”老伴问。 “小雨打的。” “哦。”老伴忽然走神,“我竟然忘了,他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打个电话的。” “行了,打都打完了,快包饺子吧,我们央拉都等不及啦。”贺雨父亲慈祥地看向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央拉,她的脸蛋冻得通红,此刻笑容让她的脸上多出了一对深深的酒窝。 微不可察地,两个人都轻轻叹了口气。